池淮确实回云中峰练功了。带着气握着剑,招招凌厉,铁片这空中划出哨音,这一刻的剑法精细程度池淮第一次到达。太顺了,池淮逐渐上头,可剑风一个没控制住,将池莜从小养到大的柳树削去一截枝干。
又闯祸了,池淮急的挠头发,师姐不得追着他打。怎么完蛋事一桩接着一桩,面色从一开始的冷峻变得愁眉苦脸,收回剑就吭哧吭哧处理地上一片树干,又劈又掰分割成一根根树枝,又徒手抱到伙房当成柴火掩盖。为了以防万一,又将柳树修剪了一番,这才不会因为少了一块显得突兀。
做完这些池淮也没心情继续练功了,坐在寝殿门口的石墩上低头沉思。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在他脑袋里,比如派卧底来的目的,还有要怎么让别人知道那个穆喆是卧底,最后得出他现在背负着可是全宗门的命运。
不过第一件事还是要把师姐拉回一条战线。
池淮开始制定计划,从哪一步开始却不知道,虽然他在功法方面天赋异禀,可说到底还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没见过世间的黑暗面,也没这么多弯弯心肠。刚站起身准备重振旗鼓大干一番,又泄了气坐回石墩上。
怎么才能让别人知道那小子是卧底呢?池淮捧着脸思考,得让他露出马脚,也得找到证据。突然灵光乍现,想起之前偷看过的话本,那里有提到诸如此类的事。
卧底潜藏在外族中,要做的就是以假乱真,彻底融合,戏一演久了有时候就会混淆自己的身份,所以就要有一样东西用来做提醒,傍身物不好拿,就有了刺青的存在,也为同族之间好辨别身份。
那就好办了,池淮勾唇一笑。
苍峦宗大门大户,想要每处楼阁都走一遍一天是不够的,池莜看穆喆小胳膊小腿的,跟着她走山登峰怕他受不住,零零散散指了个大概。族训宗规讲的多一点,池莜是过来人,再三强调要往心里去,这都是入宗门时仙长必提问的。
穆喆迷迷瞪瞪的,不说话,在池莜看他时点点头,停顿时嗯嗯两声。
临了,池莜口干舌燥,为了不给新人施压,轻拍穆喆的肩膀道:“九十九条租规看似多,记起来也容易,在宗门过几日,多与他人交往,自然熟能生巧。祁安师弟初来乍到,以后多的是时间。”
九十九条!穆喆在心里大呼好难。
他不是从出生就随着刘阿婆生活,但他实在想不起来更远的事,就连识字,也是刘阿婆拿着那些旧的起毛边的书一个个教与他。他学的快,几遍下来就能完整读出,可刘阿婆能力有限,晦涩难懂的字就不好说了。
穆喆心砰砰跳,像又在打退堂鼓:“谢……谢师姐教导。”
穆喆极力克制自己想皱的眉毛,本想做到形色不露于表,越来越往下的嘴角出卖了他。这一出神情池莜可熟悉了,和池淮小时候被师父罚写族训时一模一样,嘴上说着写就写,再看嘴都撇变形了。
池莜接着说:“云中峰又分为两个部分,上面的是清修殿,仙长们住的,下面的瑶殿,弟子们住的。”
穆喆问:“师姐是住在瑶殿吗?”
池莜答:“对,不出差错的话你也住在瑶殿,这里的弟子一同为修道而来,入宗姓更是家人,吃住一起,更不可避免三五人同住。”
穆喆不懂了,同住他没问题,窑洞桥底是他和乞儿们的取暖方式,就是她真的要和师姐同住吗?会不方便吧,万一是苍峦宗的规矩呢?
想到这穆喆有点不好意思,抬头看了一眼池莜,好强大的一股正气,看来真是他多想了:“师姐觉得没问题就没问题。”
“怎么是我觉得……嗷~”池莜立刻看穿他:“虽然我确实功法了得,能对你指点一二,想和我住别想了。”
穆喆被点破,一下子羞红了脸:“不是的……师姐你,你误会了”。
池莜爽朗大笑:“我会给你安排和别的弟子同住,到时候你先与他们见一面,靠眼缘来选人。”
穆喆松了口气:“谢师姐。”
池莜打趣道:“别总谢来谢去的,我又不计较这些规矩。”
……
至瑶殿前,天边只剩落日余晖,熟透的光均匀洒在各个山峰顶,池淮对着光而坐,橘光铺在面庞,棱角处阴影更强,飘动的发丝更显。
他将劲间的平安玉扣取下,提到眼前来看。玉扣是一块完整的玉雕刻出来的,刻的是一条鱼,鱼头与鱼尾相连形成了一个圈,他用中间的圈将落日围住,白透的玉被染成橘色。
池淮看的仔细,仿佛上面的鱼活了一般在转动,正这样想着,玉扣像故意似的,边闪着光边左右摇摆。他一下子回过神,看了眼已经遮半张脸的太阳,将玉扣重新戴回劲间,刚收好结就听到瑶殿另一侧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这柳树怎么看着小了一圈?”
“没有没有。”池淮连跑带跳突然出现在柳树旁,昂起天真的笑脸说:“入秋来花枯叶落,叶子一疏就显得枝干变小了。”边说着,他还上手拍了拍树干,。柳树纤细,顶上的枝干可随风摇摆,被池淮这么一拍,整体晃的更厉害了,那些摇摇欲坠的叶子借了力全部哗哗落下。
这正好辅助了池淮话里的可信度,指着地上的叶子兴奋说道:“师姐你看……”
池莜可没这么好糊弄:“不对,原先我记得这里有一长枝可接地面,是不可多得的编冠宝贝。”
池淮张口结舌:“这,这可能……”
作为旁观者的穆喆,听着两人的对话笑了出声。
他没别的爱好,就爱乱琢磨乱分析,有时候一凑巧还能让他猜对了。这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池莜说一句,池淮紧赶着一句,生怕慢着,并且行为夸张,只是想让别人相信他说的话。
最重要的一点,池淮一点也不会撒谎。撒谎最重要的要讲究脸不红心不跳,而他从脸红到耳朵,背着光也能看清。
正在极力解释的池淮听到这声笑,脸上的慌乱凝固,慢慢转为严峻,蹙着眉去看这个不礼貌的家伙。
又是这种眼神,穆喆心里说着自己坦坦荡荡怕个什么,但还是心虚往后移了移,要不是刚刚看到池淮幼稚的一面,穆喆还真以为他的杀气是娘胎里自带的。纵使池淮现在有十八般本领,但在苍峦宗上,他也奈何不了穆喆,半天的怒火只凝结出一个字:“你!”
不用想说的也是自己,穆喆上前一步,不是去挑衅,他还没那个胆子,撑拳俯首,要多谦卑有多谦卑道:“师兄。”
示弱才是明智之举。
装模作样!虚情假意!池淮脑子里首先蹦出这八个字。
池淮冷哼一声道:“既然你唤我一声师兄,那你就得听我的,瑶殿没你的寝屋,你暂且在这里站着。”既然来到了瑶殿,那就要开始他的行动了。
这又搞哪出,穆喆虽有疑问,但真的很听话。
“站这干嘛,瑶殿这么大进去坐一会也……”池莜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池淮劝着拉走了。
池淮小声的在池淮耳边重复一句话:“事态紧急,师姐听我一次。”
池淮神乎乎的,进了瑶殿前还在门口张望,不知道在防备什么。能在殿内案台前说的事,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选择在书架后面屏风后坐着。
这里是专供罚抄写文献的地方,只是瑶殿弟子品学兼优,一年半载也来不了几个人。私密性是有了,密不透风的地方,光源也少,池淮拿来一盏烛台,火光跳动,照得人脸忽明忽暗。
池莜的耐心都是被池淮从小到大磨宽的,也没有觉得烦躁心急,说麻木更为合适。她不是铁做的,体能好也是累了一天,上半身撑在桌子上,捧着疲惫明显的脸:“你再不说等一会就该开饭了,你觉得是饭重要还是你重要?”
终于,池淮压低声音开口了:“师姐不觉得这个穆喆来历不明吗?”
池莜叹了口气:“害,有师父把关呢,你这是没由的担心。”
其实这件事她也深度思考了一会,处处不合理,也像池淮那样神识测验了一下,只不过她没像池淮那样胡思乱想,她有足够的信心,不认为有穆喆这个年龄段的人功法强过她。
后来,经过一路的观察,她逐渐对穆喆放松了警惕,不管是从干枯的发尾,还是骨骼明显的手腕,亦或者是不经意间露出胳膊上黄色的斑块——瘀血后的痕迹。还有那双眼睛,灰溜溜地在转,却不敢与人正大光明的对视,在池莜记忆深处,她见过同样的眼神。这些说明不了什么,但至少得出他的身份要普通的多。
“师姐,这不像你,你平常如此缜密,这时候又这么粗枝大叶。”池淮也叹了口气,把烛台往池莜哪里推了推。
池莜不语,低着眉像在思考,池淮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在池莜沉默的时候,他开始了滔滔不绝自己的猜测及打算。
语毕,池淮累的揉脸放松,池莜反而淡淡道:“依我看,穆喆没你想的这么复杂,至于为什么他入住云中峰,兴许是师父安排错了。”又把烛台推回去。
池淮啧一声,慢慢又把烛台向前推:“师姐你这就有点自相矛盾了,刚才还说相信师父,现在又说是师父安排错了。”
“别推来推去了,晃的我眼睛疼。”池莜厉声道。池淮本意是想营造紧张的氛围,但师姐已经放话了,就老老实实推了回来。
池莜低估了池淮对穆喆的上心程度,为了不扫他的兴,换了一副认真的表来配合他:“来说说,你有什么打算。”
“撕掉他的面具!”池淮兴致勃勃,在烛火的照亮下,双眸透着异常的光,像一只休憩后准备狩猎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