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成议身居要位,这些年想杀他的人不少,调查起来,他心中怀疑的人有不少。
薛成议坐在办公室里,心中盘算着前几日的事,脑海中却闪过洛臻的脸,不知为何他总是想起那日遇袭时他看到的那双眼睛,怀疑的念头在心头盘旋,可质问却说不出口。
薛成议枯坐半日,最终还是叫了副官进来。
“去将那日从洛臻身体中取出的弹头跟走廊上找到的弹头做个比对,看是不是同一把手枪中的。”
副官有一瞬错愕,但很快反应过来,低头称是,又匆匆退出。
他有些疲惫地闭上眼,脑海中却是他第一次教洛臻握枪时的情景。
薛成议一开始很在意洛臻右手虎口处的那层薄茧,他常年握枪,对那样的茧再熟悉不过了,可洛臻却说她从未摸过枪。
薛成议不信,这个女人一开始出现在他身边时就疑点重重,他本该万分小心甚至是杀掉这个女人,却又觉得她实在有趣。
那一日,薛成议分明是存了试探的心思将洛臻带到了靶场上,手把手教她握枪,感受到她微微颤抖的手,薛成议竟一时分不清她到底是真的还是在做戏。子弹出膛,呼啸而过,洛臻紧绷的左手下意识的抓住薛成议,薛成议只觉心中被什么东西填满,如方才耳边的炸响,余音悠长。
薛成议平生从未对洛臻说过一个爱字,可分明是动了心的,他的府邸不缺妾室,就算是再收一房姨娘也不算什么,但是洛臻不愿,他也不愿,所以他放任洛臻留在自己身边,一步一步站在他身侧。
洛臻养伤的几日,薛成议都不曾露面,态度很明显,洛臻心知自己已经被怀疑,所以这几日都不曾有什么动作,若是她猜的不错,她家周围早已被薛成议派人监视起来了,只要她敢踏出屋子一步或者与外人有什么接触,那一定会当场被抓,以薛成议的性子,必不可能让她死的太痛快。
洛臻坐在床上,擦拭着那把手枪,她心中思绪纷乱,若说不怕是假的,她幼时家中遭逢大难,自此颠沛流离,寄人篱下,挣扎半生都是为了活下去,到如今刀抵在脖子上,她也是怕的。
世人都怕死,真正能够坦然赴死的又有几个,慷慨悲歌之士不过凤毛麟角,洛臻时常在想,究竟是何等的信念才能支撑着一个人从容死生。
洛臻手上动作一顿,手中力量渐渐收紧,死死握住枪身,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日光渐弱,屋内寂静一片,只有洛臻喃喃自语。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最后一次,就当是还了救命之恩。”
洛臻的伤势一日重似一日,先前才有几分好转,不知为何却迟迟没有愈合之势,来诊治的医生都说洛臻是身体虚弱,免疫力低,才导致如此,只开了不少补药,让洛臻进补。
这些事自然都落到了薛成议耳朵里,在洛臻第二次高烧不退之后,薛成议总算是忍不住去了洛臻的住处。
初夏时节,洛臻的房中门窗紧闭,拉着厚重的窗帘,房中有几分闷热,混合着浓重的药味,薛成议刚一进去,就皱起了眉头。
屋中没有开灯,洛臻听到动静,伸手将床头的灯打开,灯光映着洛臻苍白瘦削的面庞,薛成议微微怔愣,随即叹了口气。
洛臻声音虚弱,唤道:“大帅怎么这么晚来了。”
薛成议坐在床边的沙发上,道:“这两日事情多,没空来看你,今儿正好有空,这才几日,怎么这么憔悴,找来伺候你的人不尽心吗,怎么被苛待成这幅样子?”
说着,薛成议抬手将洛臻鬓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洛臻微微笑着,道:“医生和张妈都很尽心,是我自己身子不好。”
薛成议道:“从前一直觉得你身体康健,怎么身子竟这么弱,早知道平日多给你寻些补品来,也不至于现在遭这样的罪。”
洛臻也只是微微摇头,道:“打小就体弱,不碍事,多养几日便会好的,好在,大帅没事。”
薛成议闻言只微微一哂,“是吗。”
洛臻没回答。
薛成议的手抚过洛臻的脸颊,向下握住了洛臻的手,他细细抚摸着那只右手。
洛臻感觉到薛成议反复摩挲着她右手虎口处那层薄茧,心猛地一沉。
却听薛成议淡淡出声问道:“你的枪法到底是谁教的?”
洛臻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呼吸都有些困难,她面上维持着笑容,回答道:“不是大帅手把手教的吗,大帅怎么明知故问呢。”
洛臻的手心已经有些出汗了,但薛成议的手却没有松开的打算。
薛成议:“是吗,我记得你当时学得很快,你一直都很聪明。”
洛臻顺着薛成议的话回道:“是大帅教的好。”
薛成议没有再问下去,反而是转了话头,“那天你在走廊上撞见了刺杀的人,可看清那人长什么样子了吗?”
洛臻这几日在心中反复琢磨说辞,因此当下很冷静地回答了薛成议的问题。
“那两个人走得很急,而且脸都蒙住了,我也没看清,只是胡乱打了两枪想拖延下时间,不想差点送了命。”
说着,还露出了心有余悸的神情。
薛成议轻拍着洛臻的手,继续道:“可看清他们拿的手枪是什么型号了吗?”
洛臻摇头,“当时场面太混乱了,我没来得及细看。”洛臻顿了一下,随即试探道,“大帅可是查到什么了吗?”
薛成议否认道:“并没有,我让手下去查了,暂时还没有头绪。”
闻言洛臻微微送了口气。
薛成议又继续问道:“不过当时现场能找到的所有弹头,包括从你身体里取出来的,都是同一个型号,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洛臻怔愣一瞬,随即道:“这么巧吗,竟都用的是一把手枪。”
洛臻的反应很自然,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但是薛成议却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而是继续道:“你还记得你当时开了几枪吗?”
洛臻后背都已经出了一层汗,但还是勉强与薛成议周旋着,“我也记不清了,两三枪总是有的。”
“是吗,在现场一共找到了六枚弹头,”薛成议打开洛臻床头柜的抽屉,将那把手枪拿出来,“那日之前你的弹匣应该是装满的,是我给你装的,不知现在这弹匣里会有几枚子弹,我们要不要打开来看一看。”
薛成议的问题几乎是致命的,洛臻这几日不是没有想过手枪的问题,可是宅子中都是薛成议的人,洛臻无法与外界联系,也没有办法拿到同型号的子弹补进弹匣中。
洛臻直视着薛成议,薛成议并未看到洛臻眸中有慌乱之色,只见她平静地道:“大帅想看便看吧,没什么见不得的。”
她说的坦然,倒是让薛成议不知作何动作,薛成议手中摩挲着那把枪,似乎是在思考到底要不要打开弹匣查看。
洛臻藏在被子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刺入皮肉都浑然不觉,以她对薛成议的了解,在她如此激将之下,薛成议或许会为了表示对自己的信任而放弃查看,毕竟薛成议向来很自信,但前提是,薛成议手中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那天要杀他的人是她。
几秒钟的沉默被无限拉长,洛臻几乎能听到自己沉重而剧烈的心跳声。
薛成议盯着洛臻的脸,想从中看出她的不安与慌乱,但洛臻却自始至终面不改色,他最终放下了枪,说了句算了,洛臻这才觉得心落了地。
洛臻道:“大帅信我?”
薛成议点头道:“我信你。”
洛臻垂眸,低声呢喃道:“是吗,信我。”
砰——
楼上传来枪声,薛成议的副官带着一队卫兵匆忙上楼,破门而入,只见屋内薛成议半跪在地上,右手捂着左胸上的伤口,而床上的洛臻鬓发散乱,正举着枪与薛成议对峙。
副官见状,当即示意身后卫兵将洛臻拿下。
几人刚要上前,却被薛成议出声制止了。
“等等。”他喝止完,便转头看向洛臻,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她早已面容灰白,伤口崩裂,渗出的血染在衣袍上,看上去无比狼狈。
薛成议死死捂住伤口,强撑着问道:“刚才他们冲上来的时候,你还有时间再补一枪。”
洛臻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开口说道:“其实你刚才打开那个弹匣也没什么,那把枪我没用过。”
薛成议怔愣间,洛臻抬枪对准自己。
薛成议的反应比卫兵还快一些,他扑过去,死死掰开洛臻的手,将那把枪甩了出去,几个卫兵也在此时上来将洛臻死死按住,副官则是上前扶住薛成议。
薛成议本来就已是强弩之末,方才过去抢枪用了全力,现下也没了力气,晕过去之前,他只来得及交代一旁的副官,“叫一声,把她带去地下室,看着她别让她死了,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动她。”
说完话,薛成议昏了过去。
洛臻动手的时候,薛成议躲了一下,那颗子弹原本是冲着薛成议的心脏射去的,结果打偏了,让薛成议逃过一劫,第二天中午薛成议就醒了。
薛成议刚醒,意识还有些没恢复过来,就听到几道女声在他耳边又哭又笑,吵得他有些烦躁。
府上三姨太见薛成议醒过来,忙挤开身前的二姨太站在了太太身旁,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太太您瞧,大帅醒了,真是老天保佑。”
太太是一向稳重的,并没有如周围几房妾室般落泪痛哭,只是吩咐旁边的丫鬟去叫医生,手中不停地搓捻着佛珠。
薛成议被吵得头疼,紧锁着眉头,冲一旁的太太说:“让她们都回自己屋中去。”
薛成议都这么说了,几位姨太太也不好再留下,纷纷离开了。
三姨太哭闹的厉害,出病房前还依依不舍眼泪汪汪地看着薛成议,待转身出了屋子之后,却像没事人似的,拿帕子将眼泪擦了擦,挽住二姨太和四姨太往后院走去。
二姨太有些无奈地道:“这还没出前院呢,你先装一装。”
三姨太却是无所谓地道:“哎呀,又没人看,再说了,我今早新点的胭脂,都哭没了怎么办,可贵呢。”
四姨太不得不抽出帕子掩住唇角的笑意,等到了后院她才低声对身旁两个人说:“我听说要杀大帅的人是那位洛小姐。”
二姨太一双杏眼睁大着十分震惊地看着四姨太,道:“四妹妹不会听错了吧,这洛小姐一向最得大帅的信任,怎么会要杀了大帅呢。”
“不会错的,”四姨太语气有几分激动,向四周看了看,才又凑近二人说道,“我娘家弟弟在跟在王副官手底下干事,大帅昨个儿出事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呢,他跟我说,那洛小姐应该是南京那边派过来的特务,之前大帅在酒店遭刺杀也是她干的。”
二姨太满脸不可置信:“不会吧,洛小姐不过一弱女子,怎么会......”
“哼,怎么不会,”三姨太这时插话道,“我之前就瞧着她不是个安分的,跟在大帅身边那么久,把大帅迷得团团转,却连个名分都不要,你说她还能图些什么,只是可怜了珍姐姐,每日要操持这府内大小事情,现在还要去照顾大帅,看来今天这麻将是又凑不齐了。”
四姨太宽慰道:“哎呀,三缺一也是一样打的。”说着就朝三姨太屋子里走。
二姨太有几分犹豫,道:“这大帅还在病重,我们现在打麻将是不是不太好啊。”
三姨太冷笑一声,揽住二姨太就往自己屋子里带,边走边说:“晴姐姐怕什么,方才分明是大帅赶我们几个走,可不是我们不愿意在旁边伺候,再说了,我们在自己屋子里玩,不会有人看见的。”
“这......”
二姨太还在犹豫间就被其他两人一起拽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