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只要一闲下来,就觉着日子过得飞快,陆离同楚子潇在一处,不像在戏班里,在一众徒弟后辈面前总得拘着自己,在这地方,他就算睡到日上三竿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左右这年底封了箱,起码得闲上小一个多月,练功什么的,待到年过后再说。
楚子潇见他难得放松放松,心里高兴,也乐意纵着他,每日里除了处理些公务,便是琢磨着弄些什么新鲜玩意来哄陆离开心,连张勋诚都不由得感叹,是有多久没过过这么舒坦的日子里。
一到小年,各处都放假歇业,政府官员也不例外,刘启明总算是不用每日窝在警察局长办公室里骂骂咧咧了,小年那天他跟兰微在家里一起做了顿饭,然后两人收拾收拾也去了汤山别业。
楚子潇本让人收拾了客房,但刘鸿年早些年在北平当官的时候曾买过这边的宅子,跟楚子潇这栋隔得不远,刘启明来北平时,刘鸿年就将这边的钥匙给了他,因此刘启明和兰微便没有住过来。这样也好,大家各自住各自的,也清净些,况且这两栋宅子离得不远,不过十分钟左右的路程,散着步就来了。
腊月二十八是陆离生辰,陆离不是个爱折腾的,往年不过是戏班众人凑在一起吃个饭了事,去年因着要打仗,更是把这事忘到一边去了,若不是楚子潇送了生辰礼过去,陆离自己都把这事给忘了,算起来这还是楚子潇第一次给陆离过生辰,陆离自己虽没那么重视,楚子潇却不能让这事就这么含糊着过,几乎是提前半个月就开始跟张勋诚和成双商量这个事,想要给陆离好好热闹一番,刘启明和兰微来了之后,几人做事更是方便,每日里兰微便拉着陆离出去练练功,散散步,然后楚子潇几人留在家里安排,当时为了图清净,家里佣人不多,许多事还得几人亲自动手。
楚子潇小的时候跟着先生学过木雕,他想着金银财宝都是俗物,平日里就可以送,难得给陆离过一回生辰,礼物当然是越尽心越好,所以他早早地让人从南方买来了上好的花梨,每日里趁着陆离出门就躲在书房里雕。而刘启明他们则是开始着手房子的布置,他们从街上买来了小孩子玩的气球,弄好之后都堆在杂物间,只等着陆离生辰那日拿出来。
几人凑在一起,闲来无事下棋喝茶逛园子,偶尔兴起,弄些新鲜的吃食,涮锅烤肉,冬日里吃来暖和热闹,所以不觉间这日子过得飞快。
腊月二十八,打糕蒸馍贴花花。自从陆离八岁起,他就很少按习俗过年了,对别人来说过年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但对陆离来说,不过是又活过了一年。管家知道他心里难过,所以每年都是带着戏班里的孩子们在前院布置布置,不会去后院打扰他,今年许是有楚子潇在的缘故,他难得起了兴致,提前跟大师傅说了要发面蒸饽饽,又让人买了春联窗花,吃过午饭就张罗着贴起来,房子很干净不需要大扫除,所以过了晌午,他就躺在躺椅上晒太阳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楚子潇给他盖上毛毯,然后轻手轻脚地为他关上房门,几人便拿出前些天准备的东西开始布置。
北平冬日天黑的早,陆离醒来时屋子里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壁炉烧的旺他倒是不觉得冷,只是身上有些酸痛,他躺着缓了一会儿才慢慢起身,恰好这时楚子潇也推门进来,他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外面的光,缓解了陆离眼睛的不适。
“醒了?”
“嗯”,陆离揉了揉僵硬的脖子,不由得笑道,“冬天人爱犯懒,我这一觉睡得倒是沉。”
楚子潇上前替他捏了捏脖子和肩膀。
“难得放松放松,多歇一歇也是好的,等过完年开了张怕是又要不得闲了。”
“说的也是。”
楚子潇手上拿着劲,按摩的力度恰到好处,一时间陆离也觉得松快了不少。
楼下那边准备的差不多了,兰微才过来叫二人下楼吃饭。
一下去看见满屋子挂的彩绸气球陆离也不由得愣住了,他有些讶异地看了看楚子潇,楚子潇只是一笑,牵起陆离的手,将人带到客厅的八仙桌前,那桌子上不知放了什么东西,上面盖了块红绸子。
陆离此时还没明白什么状况,但见楚子潇期待地看着自己,他还是伸手揭开那红绸,只见那红绸下是三个精致的小木雕,三个小人雕得栩栩如生,从眉眼间依稀可辨出是陆离。
陆离伸手拿起一个,那是他唱《贵妃醉酒》时的扮相,难得楚子潇将那华丽繁杂的头面雕得如此细致,其他两个都是按他平常的样子刻的,其中一个陆离一眼就认出是楚子潇初到北平时,二人第二次见面时自己的样子,那淡漠疏离的神情,倒真是和那时的陆离一模一样,也难为楚子潇将这小人刻的如此生动传神,想来学的时候也没少下功夫。
如此,陆离倒是明白前几日楚子潇身上的木屑和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了。
还未等陆离说什么,就听楚子潇道:“贺陆老板添岁之喜,这木雕算是生辰礼,没什么特别的,只比那些金玉俗物多费了些心,还望陆老板能笑纳。”
陆离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难得有人这般用心的为他贺生辰,他自是无不欢喜的。当下看着那套木雕,一时间都舍不得放下。
见陆离喜欢,楚子潇略松了口气,心中不免稍有些得意。
“还有我的,”刘启明见楚子潇只顾着看陆离也不说话,便开口打破了客厅的沉默,“虽说金玉是俗物,但也是好东西,听闻陆老板生辰,我和兰微前些日子上街挑了一对上好的玉扳指,祝陆老板添岁添福,来年事事顺遂。”
陆离接过刘启明的贺礼,笑着道了谢。
张勋诚和成双也备了贺礼,一时间客厅的气氛也热闹了起了,几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厨房大师傅煮的长寿面特别香,饶是陆离晚上吃了小两碗米饭,还将那似海碗装着的面条吃了大半碗。
陆离常年练功,又是男子,所以平日里胃口就好,但自大病一场之后,他身子就弱了,连带着胃口也差,为此楚子潇没少在吃食上费心,这些日子在山庄里养着总算是好了些,脸上也有肉了,气色都好了不少。
晚饭过后,几人又打了两圈麻将,才各自散去歇着了。
陆离将那套木雕摆在床头,他心情好,直到晚上睡觉前脸上都挂着笑,楚子潇揉了揉他的头,也是难得见他如此小孩子气的一面,总忍不住想要多哄一哄,于是将放在枕头底下的木盒拿出来递给陆离。
陆离打开,那是一个玉制的项圈,那玉成色极好,水头也足,看着比楚子潇那年送他那个镯子还要好。
“这玉成色倒好,你倒是好福气,每次都能碰上这种好玉。”陆离打趣道。
楚子潇也不反驳,“那是因为陆老板有福,我从前可是从未有过这般的福气。”
陆离没理他,看着那玉,不住叹道:“你身边若是个女子,倒也不会浪费这玉了,给我倒是不知作何用了。”
“这玉是我家里传给媳妇儿的,陆老板既做我楚家媳妇,自然是要收下这玉的,你只收着,束之高阁也无妨,它只要在你手上,就不算辜负了。”
“这,”陆离有几分迟疑,“伯父伯母没意见吗?”
传家之物意义自是不同的,陆离此时拿着那玉心中也不由得有些负担,他喜欢楚子潇,愿意同他在一起,况且他无父无母,孑然一身。来去自如,自然想怎样都行,可楚子潇不同,真将这传家之物给了他,就说明,楚子潇已立志此生不娶妻不生子,那楚家这单传的一脉到楚子潇就断了。
传家是大事,楚子潇这般,不知道他要顶着多大的压力,不知他父母会不会责骂他。
楚子潇看出陆离的不安,只是伸手握住陆离的手,宽慰道:“你不必心有不安,我父亲兄弟几人,娶妻生子的不在少数,传宗接代的大有人在,况且,若只为传宗接代而娶妻,那我不仅是对不住你,也对不住那位无辜的女子。你不是也说过真心难求,你既真心待我,我又怎会辜负你。”
“你放心,我楚子潇这辈子,只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