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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身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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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鉴方当年由爹娘做主,娶了一个旗人家的小姐,那个时候旗人地位高,陆鉴方娶的这位妻子出身满族大姓,她家祖上是跟随□□打天下的五大臣之一的董鄂氏,正经八百的正红旗,只不过让她们家这一支早在她太爷爷那一辈儿就没落的差不多了,一家子挤在胡同的一个小院儿里,但俨然还是以贵族自居。

这位董鄂小姐名唤索兰琪,她父亲图赖整日在京城里游手好闲,遛鸟赌博抽大烟,还整日想着将索兰琪送进宫里,若盼着索兰琪是碰上贵人当个女官,下半辈子就能吃喝不愁了,可惜就他手里那点银子连打点嬷嬷都不够,索兰琪连初试都没过就被送回了本家。

眼看着进宫不成,图赖就将主意打到了索兰琪的婚事上,但由于父兄拖后腿,当时京里面但凡有点权势的满族大户都不愿意娶索兰琪,家境差不多又愿意娶索兰琪的图赖又看不上,一来二去图赖就将目光锁定在了陆家。

图赖曾大言不惭地对自己儿子女儿说,“士农工商,商为最末,那陆家能娶了我董鄂家的女儿,也算是他们高攀了。”

其实以陆家当时的地位,原是不用勉强答应这桩婚事的,那个时候想嫁进陆家的人有不少,只是出于种种考量,陆祗兴还是应了这门婚事。

一来图赖家无权无势,不必担心他们日后会帮着清政府那边牵制陆家,二来陆家这些年风头太盛,早就惹了上面的猜忌,娶个满族女子进门,适当的示弱,也好打消他们的疑虑。那图赖虽说名声不太好,但说白了也就是个市井泼皮,眼皮子浅,给点钱就能打发了,不足为虑。

陆鉴方对于这门婚事自是百般不满,他中意的妻子一直是温婉贤淑的汉家女子,他母亲也一直托远在杭州的娘家帮忙相看,如今却要被迫娶个满族女子,他自是不愿的,但陆鉴方不是个不顾大局的人,纵心中有千般不愿,也还是亲自前去迎亲。

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索兰琪身上没有半分娇蛮之气,反而生的极为秀气雅致,不仅通晓诗书歌赋,料理家务也是一把好手,她进门不过月余,陆家上上下下没有人不说她好的,就连陆鉴方的母亲对这个儿媳妇也是极为满意。

新婚之处,二人也算是琴瑟和鸣,没过多久,索兰琪就为陆鉴方生了个儿子。

陆家高兴得不得了,陆祗兴在书房里想了好几日,提笔写下了识誉二字,作为自己宝贝孙子的名字。

只是好景不长,清政府一直十分忌惮陆家,况且陆家还是汉族出身,这让上面的人更是忧心不已,恨不得马上除之而后快。

当时陆祗兴资助过的几个去日本留学的学生,策划参与了几场南边的起义,不幸被捕,清政府自然查得出他们与陆祗兴的关系,上面的人也知道,这些事和陆祗兴关系不大,但他们不在乎,他们只是要一个杀掉陆祗兴的由头。

陆祗兴在一个黄昏,被清政府派来的人带去了大牢,陆鉴方那段时间拿着银子四处打点,却无济于事,他甚至动过将陆家产业悉数上交的心思,但最终他接到的还是去狱里认领他父亲遗体的消息。

上面的人大发慈悲,给他父亲留了全尸。陆鉴方悲愤交加,盛怒之下起了玉石俱焚之心,但看着妻子和年幼的儿子,还有早已两鬓斑斑的母亲,陆鉴方还是绝了这份心思。

他屈下了双膝,叩谢皇恩。

索兰琪执着他的手,对他说,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陆鉴方将这话记在了心里,自此他开始隐忍蛰伏,一边充当着清政府小金库,一边他悄悄联络了南方的革命党派负责人,暗中给他们提供了许多资金上的支持。

闲暇时,他总是会跟识誉说起兴中会,说起三民主义,说起戊戌六君子,说起鸦片战争,说起他祖父实业救国的心愿,说起他们满目疮痍亟待拯救的国家。

“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

这是陆识誉的父亲尤为钟爱的一首诗,每当他念其这首诗,识誉的母亲索兰琪总是轻声呢喃着,这才是女子该有的样子。

而陆鉴方也从不反驳,他只是会望着索兰琪充满希冀的眼睛,微微点头。

索兰琪生下的第二个孩子是个圆棍白胖的小丫头,陆识誉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小妹妹,几乎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陆鉴方给女儿取名知吟,世人大多盼望自家的女儿美丽温婉,将来能觅得良婿,但陆鉴方却盼着自己的女儿能如男子般识文断字,通晓大义,不要拘泥在宅院内做一只金丝雀,而是要飞出去,翱翔于天际。

陆鉴方将妻儿保护得很好,他将陆家的宅子守得安安稳稳,外面的腥风血雨竟是没有半点能够透进这座高墙大院内。但从他渐渐抿紧的嘴角,和总是紧锁的眉头可以看出局势越来越紧张了,他悄悄告诉索兰琪将家里贵重的东西都悉数折了银票,预备着南下。

这些年他与清政府虚与委蛇,但上面的人不是看不到陆鉴方私底下的小动作,只是他们还需要陆家的钱,所以只能暂时隐忍,但隐忍不代表他们不会有所行动。

那些人思来想去,将主意打在了索兰琪的娘家,也就是她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成日吸大烟,靠着妹妹接济的不成器的哥哥额勒身上。不过是一点小恩小惠,他就轻易地将妹妹一家卖了出去。

清政府得了陆鉴方与南边往来的书信,将陆鉴方下了大狱,索兰琪将一双儿女安顿好,提着刀去了额勒家。

顾不上嫂子的哭求,她颤抖着落了刀,温热的鲜血溅在她的脸上,耳边传来凄厉的嚎叫声,她扔了刀,恍恍惚惚地走了出去。

索兰琪走到官府门前将一切罪责揽到了自己身上,她说是她背着丈夫与革命党往来,她说她恨透了自己的丈夫屈居在杀父仇人手底下,她觉得他简直不是个男人,她将陆鉴方骂了个狗血淋头,末了,她仰天大笑。

“我爹为了吸大烟把我卖给了陆家,我兄弟为了吸大烟卖了我的性命,这是什么世道啊,你们告诉我这是什么世道?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只会对着女人孩子耍威风,洋人打来了你们就跪在他们面前靠着卖国偷生,我呸,真是让我恶心。都是软骨头,连女子都不如。”

坐在上头的官气急败坏地让手下去将索兰琪的嘴堵住,索兰琪挣扎着冲那人喊道,“你堵的住我的嘴,却堵不住天理,你们这些走狗迟早有一天会跟着你们主子一块儿下地狱。”

三日后,索兰琪的头颅被砍了下来,挂在了菜市口示众三日。而陆鉴方作为不知情者,被放回了家,离开之前,有人进去与陆鉴方密谈许久,陆鉴方回家后,连妻子的后事都无暇顾及,他给一双儿女收拾了细软,将他们送到了自己颇为信任的掌柜赵朝方的家里。

陆知吟当时尚年幼,压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陆识誉已是将近,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清清楚楚,他知道自己的母亲被杀,他也知道父亲将他们送走是怕牵连他们。

没过多久,报纸上就刊登了陆鉴方过量吸食鸦片身亡的消息,而与陆家相关的人全部都被秘密处死了。

陆离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再次忆起儿时的往事,他的手还是止不住地颤抖,他永远也忘不掉那日他偷偷跑出去,踏入叔叔婶婶院子时那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陆家亲近者,无一幸免,全部被秘密处死,连尸身都寻不到。

“你所查到的那些都是假的,什么被亲戚遗弃,陆家人都死绝了,哪来的亲戚,那都是赵朝方后来编的。我和我妹妹在当时就是两块烫手的山芋,赵朝方怕惹来杀身之祸,于是就想办法将我们俩送去了戏班,他人还算厚道,没直接将我们兄妹二人扔到大街上等死,从那个时候起,我和我妹妹就改了名姓,在这北平城苟且偷生,而赵朝方再也没有露过面,我觉得他当时之所以会将你带过来,怕也是为了弥补他心中的那点愧疚吧,他自觉替我找了个靠山,也算是全了当年我父亲待他的恩情。”

楚子潇看着陆离瘦削地肩膀,心中止不住地心疼,当年他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小小的孩子就要面对家破人亡,背负着血海深仇,他是怎么撑过来的呢?

“那你后来为什么没有求助?”楚子潇开口问道。

陆离闻言,嘴角扬起嘲讽的笑容,“求助?求谁?政府吗?你忘了吗,我父亲是吸大烟死的,他死的这般不光彩,有谁会来帮我们呢?只怕是躲都来不及吧。”

楚子潇叹了口气,他握住陆离的手,轻声道:“以后有我,我在你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一起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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