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斯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握着药箱的手甚至有些微微颤抖,他强装出一副无所畏惧地样子,说道:“楚司令,我想你应该清楚我的身份,你现在这样,我是一定会去英国使馆抗议的。”
楚子潇冷笑一声,把玩着手里的子弹,说道:“那你也要有命过去,琼斯先生,如果你识趣一点,就放下药箱,给傅小姐当好这个助手,不然,我不确定这里会不会多出一具尸体。”
琼斯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但最终他还是妥协了,一脸不情愿地放下药箱,随后戴上手套进行了一系列准备工作,而这一边,傅元瑾已经着手在给陆离检查身体了。
傅元瑾的眉头始终紧锁,看得楚子潇也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许久,她摘下听诊器,看向楚子潇,摇了摇头。
“心跳太弱了,我没有十分的把握。”
楚子潇闭了闭眼睛,他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只是听到傅元瑾亲口说出来,他还是有些承受不住。
“你尽力就好,我相信你。”
他信她,也是信年少的自己,他始终觉得,他当年没有帮错人。
陆离的呼吸心跳都已经十分微弱,在这种情况下,血清和疫苗傅元瑾都不敢轻易使用,每进行一步,她都要仔细斟酌,这样虚弱的人,经不起一点差错,就算是用药的剂量超出一丁点,陆离都会有性命之忧。
两个小时过去,傅元瑾已经满头大汗,而一旁的琼斯在仔细观摩着她的每一步操作,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东方女人让他大吃一惊,这样精细、准确的计量,是需要无数的天赋与经验累积才能做到的,这女人这么年轻,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傅元瑾她们刚刚改良过的疫苗的确起了作用,在一个小时的观察后,确认没有不良反应,傅元瑾摘下手套,松了口气。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一旁坐着,眼中满是询问的楚子潇说道,“还算顺利,我不敢保证之后,但至少目前,他的命保住了。”
楚子潇像是在等待审判的人,傅元瑾地一句话,可救他于水火,也可推他下地狱,幸好,陆离还在。
傅元瑾看向身后的琼斯,这个趾高气昂的英国医生,早就没了几个小时之前的那副骄傲自满的样子,对上傅元瑾的视线也有了几分闪躲。
傅元瑾微笑着,对琼斯道:“琼斯先生,我想你现在应该为你几个小时之前的话道歉。”
琼斯的脸一下子涨红了,让他对着傅元瑾道歉,简直是开玩笑,他沉默了半晌,却根本开不了这个口,僵持了一会儿,他摊手,说道:“好吧,我承认之前我对你多有冒犯,但我认为只有你不足以代表所有中国人,所以我并不是很想为我的话道歉。”
傅元瑾闻言也并未生气,只是淡淡一笑,说道:“是吗?琼斯先生,你自诩医术高超,但我之所见并非如此,你又自称绅士,但恕我直言,在你身上我只看到了傲慢和无礼。既然你生活在中国的土地,就还请收起你的偏见。”
琼斯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些什么,但看到楚子潇看过来的视线,还是噤了声,收拾了东西离开了。
傅元瑾颇有些厌恶的看向琼斯离开的方向。
楚子潇有些后悔将这个人带过来,他有些抱歉地说道:“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十分抱歉,这个人我会想办法处理的,总之很快,他会收拾包袱离开的。”
傅元瑾摇摇头,表示没事,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其实这些我都习惯了,我在国外的时候,遇到过很多像他这样的人,最开始的时候,面对他们的嘲笑与歧视我会手足无措,会暗自垂泪,但后来我学会看淡,学会绵里藏针地反驳,但我始终知道,是因为我们的国家不够强大,所以我们才会遭受这些,江安,我会回来站在这里,也是因为救国路未成,我无法置身事外。”
楚子潇听到这些,心中突然有了些安慰,当年傅元瑾或许确实利用了他,但至少他算是帮了一个心志坚定、胸怀大志的人,至少他的举手之劳,让一个本该意气飞扬的女子避免了她拘于后宅、暗淡无光的人生。
“你之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告诉我便是。”
傅元瑾笑了笑,说道:“你放心,我必是不会客气的,这位陆老板的情况虽暂时稳定了,但疫苗刚研制出来,究竟有没有效用、有多大效用我还是不确定,所以今日我会留在这里观察他的情况,还得麻烦你派人去医院和我的组员说一声,让他们继续观察注射疫苗的病患,后日一早,我回去开会。”
楚子潇点点头,“好,我这就让人给你准备休息的地方,接下来就有劳你了。”
“身为医生,本该如此。”
陆离的情况还算稳定,到了第二日,他的烧渐渐退了,人也逐渐清醒过来,这让楚子潇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算是落了下来,陆离恢复得速度比傅元瑾估计得要快,这倒是证明了他们改良过的疫苗起了作用,傅元瑾很高兴,跟陆离这边交代完之后,匆匆赶回了医院,跟众人汇报情况,并商讨为北平居民注射疫苗的事宜。
陆离虽然醒了,但连日来的折腾让他此时非常虚弱,喝过粥之后,不过在床上靠坐了一刻钟他就开始觉得困了,成双想要扶他躺下休息,他却拒绝了。
“看你这眼下乌青,这些日子必是没休息好,你快回屋睡觉吧,我这没什么大碍了,我再坐一会儿就歇着了,你不必管我。”
陆离都这么说了,成双也只得点点头,他倒了杯热水放到陆离旁边的小几上。
“那师父早点歇着,我就歇在西厢,有什么事你叫我就是了。”
“好。”
成双去睡觉了,陆离一个人坐在床上,看窗外日头西斜,暖黄的日光照到窗边,衬得屋子有些暗淡,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陆离都不要去看就知道是楚子潇,军靴落地的声音和寻常布鞋有很大分别,一声一声地似乎是敲在陆离心上,陆离昨晚半夜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能感觉到楚子潇正陪在他身边,但他是在太累了,累得都没有睁眼的力气,只听到了楚子潇一声呼唤,就又睡了过去,等醒过来时,他就再也没有寻见楚子潇,守在外面的张勋诚说,近日事忙,楚子潇一早便去军部开会了。
陆离知道楚子潇今日一定会过来,所以他就一直等到了现在。
楚子潇进来的时候屋子里没有开灯,很暗,所以在看到陆离醒着靠在床上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后他伸手将点灯打开,皱着眉过去替陆离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然后坐在边上,拉着陆离的手。
“怎么不躺下?吃饭了吗?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楚子潇这一连串的问题,让陆离都不知道从何答起,他笑着回握着楚子潇的手,轻声道:“我很好,只是想看一看你。”
楚子潇闻言有些愣住了,自他们相识,陆离就是一个含蓄内敛的人,他的情绪与感情从不外露,待人总是客气有礼,说话也总是保留三分,像今日这般对楚子潇直言还是从未有过的。
楚子潇慢慢靠近,然后轻轻环抱住陆离,他将下巴搁在陆离的肩膀上,病了这些日子,陆离瘦了不少,肩膀的骨头有些硌得慌,楚子潇心疼地摩挲着陆离的后背,他真是怕极了,怕再也没有将陆离抱在怀里的机会,他宁愿是自己躺在那里,也好过受如此煎熬。
陆离安抚地轻轻拍着楚子潇的后背。
“还得多谢你,若不是你,我怕是也活不到现在了。”
楚子潇的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不愿陆离见他如此模样,所以就将脸埋在陆离的肩膀处,闷声道:“我的阿离肯定会长命百岁。”
陆离感觉到肩膀有些湿,他拍着楚子潇后背的手一顿,不过短短几日,楚子潇已经在他面前落了两次泪了,从尸山血海拼杀出来的人怎么轻易落泪呢,可是他却此次为了自己红了眼眶,这让陆离怎么能不对他心动呢?
我怎能将你从我心中抹去呢?
这辈子除了父母和妹妹,从未有人这般在乎过陆离的生死,但现在,他有了楚子潇,这个人朝他走来的瞬间,远胜他所拥有的人世千般繁华。
“楚江安,守在我身边一辈子,好不好。”
陆离轻声地问,话音才落,楚子潇就用力地点点头。
“我在你身边一辈子,就算你赶我,我也不走。”
陆离闻言遂是笑了,“我怎么舍得。”
两人就这么待了好一会儿,知道楚子潇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陆离。
陆离笑着问道:“还没吃饭?”
楚子潇摇摇头,“着急来见你,忘记吃了。”
陆离看看外头,天刚擦黑,想来时间还早,于是对楚子潇说道:“厨房那边应该在做饭了,你去看看那些吃的过来,正好我也有点饿了。”
“好,那你等我。”说罢,他抬手揉了揉陆离的头。
几日未曾梳洗,陆离微皱着眉,想要躲开楚子潇的手,楚子潇却是毫不在意,见陆离有些窘迫的样子,更是心情大好,笑着出去了。
陆离刚醒,吃不了太油腻的,所以厨房那边准备了清粥小菜,但楚子潇方才见陆离清瘦的模样,怕如此清淡不利于陆离养身体,所以又让师傅炖了汤,煮了鸡蛋。
陆离一向不爱吃鸡蛋,他觉得寡淡又有些噎得慌,楚子潇想了想,就让师傅将鸡蛋切成几瓣,调了料汁,浇在上面。
对待陆离的事,楚子潇总是事事周到妥帖,生怕陆离受半点委屈。
吃饭的时候,陆离问起楚子潇外面的事。
“听说这次瘟疫有不少人染病,如今外面是个怎么样的情形。”
楚子潇将最后一口馒头吃完,才说道:“前段日子陆续有人病死,但这两日研制组那边确认过疫苗的效用后就开始组织城内的百姓注射疫苗,暂时还没有出现不良反应,可以说算是控制住了,过段日子,应该就可以恢复正常了。”
陆离点点头,放了心,这些日子他一直嘱咐兰微看好戏班的人,不要让他们出门,以免染了病,想来很快就不必如此了。
“如此便好,总算是有惊无险,没有造成很严重的后果。”他想起儿时父亲跟他说过的东北地区的鼠疫,那病传的厉害,又没有有效的措施和疫苗,死亡人数以万计,只是说来就让人觉得心惊。
话虽如此说,但楚子潇却依旧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陆离见状,便问他是怎么了。
楚子潇叹了口气,给陆离加了一筷子菜,才说道:“虽说眼下的局面是控制住了,但我总觉得这次的事,有些奇怪,怎么好端端的,水源就出了问题呢?”
陆离听了这话,皱起了眉头,说道:“所以你是怀疑,这件事是有人故意而为?”
楚子潇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