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谣言起的突然,一开始是有人说陆离这出新戏的唱词和老班主在世时排的几出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后来便有自称知情人的说那本子是陆离的大师兄写的,更有甚者说老班主原本是要把戏班传给陆离的大师兄,后来陆离为了争夺班主的位子陷害他大师兄,还将他大师兄写的本子全都据为己有,这次的《芊红叹》便是他当年从大师兄手里抢过来的。
原本这样的无稽之谈没什么人放在心里,可似乎是有人故意散播,这谣言越传越广,不明真相的人们竟真的以为陆离是为了班主的位子陷害同门的无耻小人,更是有好事者跑去戏楼闹事,锦成戏班不得不停了演出以防出什么意外。
一连几日,锦成戏班没了先前的热闹,众人都待在院子里连门都不敢出,抱怨声渐渐多了起来。而陆离则是把自己关在内院里,不去理会外面的事。
楚子潇登门时,便是看到陆离一袭素衣,坐在夕阳的微光里,不抚琴,不练字,也不说话,比戏文里的主人公还要哀伤。他挥了挥手,让周围的人都出去,然后走过去坐在陆离的身边,他想开口安慰,却怕自己词不达意,说错了话。
陆离转过头看着楚子潇,他冲楚子潇露出一个微笑,“楚司令不用安慰我,我没那么脆弱。”
楚子潇点点头。
“我昨日派人去把闹事的几个人抓了起来。”
二人对视一眼,陆离笑着道:“这一点咱们倒是想到一块去了。”
“你也觉得那几个人有问题。”
“不是觉得,是肯定有问题。”陆离喝了口茶,“哪有人来看戏身上还带着刀。”
楚子潇点点头,“不错,这件事明显针对你而来,你可知道是什么人吗?”
陆离点点头,随即又摇头。
“什么意思?”
“可能是他,但是我不确定。”
“谁?”
“我师兄。”
楚子潇微微皱眉,“你师兄?”
“嗯,”陆离替楚子潇倒了杯茶,“我师兄比我早来几年,在唱戏方面并不突出,因此师父从未对他寄予厚望。师兄为人谦和,我刚来的时候总是被人欺负,还是师兄站出来护着我,师兄戏唱的不好,但他读书多,会写戏本子,师父在世时,曾排过两出师兄写的戏,他还说等来日我成了角儿,他就专门为我写一个本子。”
楚子潇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里心中有些不大畅快,他总觉得那个师兄对陆离来说似乎很重要。
“我终究没能等到他的本子,师父去世前将戏班传给了我,当时戏班几个老人说我年少当不起大任,其实哪里是我当不起大任,不过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
“我花了整整两年,才让戏班恢复到我师父在时的样子,我师父唱了一辈子的戏,谁承想他自己也在戏里,连人心都看不透。”
楚子潇伸手拍了拍陆离的肩膀,陆离摇摇头,示意他没事。
“师兄也是在这个时候走掉的,他走的突然,连声招呼都没跟我打,我至今不明白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师父将戏班传给了我,也许是他厌倦了梨园里的勾心斗角,总之,他走了,顺便带走了当时戏班的一半经费。”
陆离无奈地笑了笑,“我不怪他,但还是把他从谱上除名了,他既不要,那也不必替他留了。”
楚子潇沉吟片刻,道:“你师兄的身世你可曾了解?”
陆离摇了摇头,“我只知他出身陕西关中,其他的一概不知,他自己也从未提过。”
楚子潇若有所思,许久,道:“保险起见,我还是命人去查一查,此事冲着你来的,你近些日子多加小心,我也会多派些人过来,有事你就吩咐他们去办。”
楚子潇的安排十分周到,陆离一时间安心不少。
楚子潇刚回办公室,张勋诚便敲门走了进来。
“师座。”
“问的怎么样了。”
张勋诚递给楚子潇一张按了手印的状纸,“那几个人都是寻常的地痞流氓,不用审,吓唬几句也就都招了。”
“他们说前些日子有人给了他们银子,让他们在大街小巷散布流言,又让他们想法子去戏楼闹事。”
“他们可知道那人是谁。”
“他们说不清楚,那人从不露面,有事也只是让人给他们传话,传话的人我问了,也是个寻常地痞,我派人去搜过他家,已经空了,想必是早就听到了消息逃跑了。”
楚子潇抬手揉了揉眉心,“背后之人若只是为了散播些不知真假的谣言倒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他必然还有别的目的,在他还没有进一步动手的时候,不必理会他。我这有别的事交给你去做,你派几个人去陕西关中查一查陆离那个叫陈昭的师兄。”
“是。”
“对了,严少白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吗?”虽说上次那件事之后,严少白确实消停了不少,但楚子潇不信严少白会因为这么一件事就彻底安分守己,因此便派了人去暗中盯着,定期向他汇报。
“严长官那边最近倒是没什么动静,只是会定时想南京那边写信,向委员长汇报您的动向,我们的人截下之后确认没事才发给南京那边。”
“还有就是,”张勋诚犹豫了一下,继续道:“就是,咱们的人听到严家准备把严大小姐送来北平,似乎是想要和楚家联姻。”
楚子潇闻言皱了眉,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我知道了,你忙你的去吧。”
张勋诚走后,楚子潇放松了身子,靠在椅背上,最近北平事多,他竟是许久没有联系过家里了。不过他可以确定,勋诚方才所说的联姻应该是严家那边一厢情愿,严家世代清流,不曾掌兵,这一点在委员长面前可算是得天独厚的优势,因此这些年楚家、刘家式微,都是因为手握兵权,有意退让,但严家可是蒸蒸日上,不过人心不足,严少白虽衷心,不代表他那个曾任北洋政府副总理的父亲同样衷心,要知道,严中瑞当年可是一步之遥就能当上大总统,只不过他眼光毒辣,眼见着北洋政府撑不了多久了,转而投诚委员长,这份心机和见识,楚子潇倒是不得不承认严老爷子的确是个人物。只是再厉害的人物都有贪心的时候,他当时放弃唾手可得的位子是知道即使自己坐上了也坐不长久,但他那里能甘心呢,如今,各派系间斗得厉害,也难怪严中瑞又要蠢蠢欲动了,乱世出豪杰,只不过他想让楚家替他这英雄豪杰当垫脚石,未免胃口太大了。
楚子潇明白他父亲肯定能揣摩出严中瑞的用意,但如今这样的关头,明面回绝肯定是行不通的,撕破了脸大家都不好过,为今之计,恐怕也只有等严家将严娉婷送过来再解决了,离了南京,严家的手就伸不长,北平如今又是楚子潇的地盘,自然不会让严家肆意妄为。
没过几日,北平城关于陆离的谣言渐渐少了些,正在众人松了口气准备恢复演出的时候,一份突如其来的澄清报纸又让这件事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那天早上成双出门给陆离买早点,顺便买了份报纸,看看有什么有趣的回去念给陆离听,这一翻,他就看到版面正中十分显眼地刊登了一则消息,是陈昭发的澄清声明,成双在路边仔细读了一遍,大致的意思是说那本子的确是陈昭本人写的,但陆离从未做过陷害他的事情,上面说的十分清楚,也的确是把这些日子泼在陆离身上的脏水都洗清了。
成双飞快地跑了回去,进了院里就大声喊着“师父”,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陆离刚起床正坐在椅子上醒神,被成双那一声声师父吵得皱了眉。
“一大早的吵什么吵,小崽子能不能安静点。”
成双撇了撇嘴,将手中的报纸递到了陆离面前,“师父,您先别急着骂我,您看这个。”
陆离接过报纸,刚看了一眼,手就颤抖了起来,这则消息和他师兄的出现显然是他没有料到的,一别多年,不想故人再见是在这张报纸上。
张勋诚这边也查到了一些关于陈昭的消息,连带着这份报纸一同交给了楚子潇。
陈昭当年离开戏班之后先是回了老家,但他在陕西没待多久便离开了,据说是投奔部队去了,具体是哪支部队还没有查出来,至于他现在是谁的手下也无从得知。
楚子潇大致翻了翻资料,听完张勋诚的汇报,深觉这件事没有表面上看上去这么简单,甚至这件事的主要针对对象都不一定是陆离。
张勋诚手里还拿着一封电报,“师座,还有件事。”
“说。”楚子潇接过电报。
“之前您让我们去打听顾组长调查陆双的事,顾组长那边的人口风紧的很,开始的一段时间我们什么都没问出来,但最近听说顾组长和家中长辈闹了别扭,从顾家老宅搬了出来,搬到了自己的公寓里住。我们从顾家人那里探听到似乎是因为顾组长要娶一个女子,但那女子出身平平,顾家人看不上,因此便与顾组长起了争执。我们跟了很久,发现那女子就是陆双。”
“陆双?”这一早上接连的消息让楚子潇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个世道,真是混乱。
“顾凌云可知道这陆双的真实身份?”
“应该是知道了。”
“哦?这顾凌云莫不是失心疯了,既知陆双的身份,还执意要娶?”
“这,或许顾组长有别的打算。”
“也许吧,”楚子潇叹了口气,“你让那边的人继续盯着,一定保证陆双的安全,如果顾凌云对她不利,想办法把人救出来。”
“是。”
“还有,把嘴守严实点,别让陆老板知道这件事,他会担心的。”
“是。”
楚子潇不放心,处理完公务还是去了陆离那里。
陆离见楚子潇来倒是没有过多意外。
“想必司令已经看过那份报纸了。”
楚子潇点点头。
“进屋说吧,外面冷。”
陆离在屋子里生了炉火,上面放了茶点,两个人围着炉子坐下,倒是暖和极了。
“今日来找你,是为了那报纸,也不是。”
陆离抬头看他,“怎么说?”
楚子潇将一份誊抄过的资料交给他。
“我派人去陈昭的家乡调查过,他刚离开戏班的那段时间回了老家,但很快,他就离开了。”
陆离看着手中的资料,没抬头,道:“可知他去了哪?”
“不知。”楚子潇摇头。
“我只知道,他老家的人说他去参军了,但具体是哪一支,还在查。”
“我今日来,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你师兄如今身份不明,贸然出现,你多加小心,不可轻信。”
“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