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是他哭泣的西里尔。在这场娱乐至上的狂欢里,坏消息很容易便声名远扬,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加害者与受害者的身份轻松转换,他们的审判迎来了皆大欢喜的公正。唯有这个柔软、温顺、纯净的灵魂从未得偿所愿——是啊,哪怕连最小的愿望都没能得到满足。
雅各布总是不觉怀念西里尔身上的洗衣液香味,即便三年里他再也没能得到机会亲吻他美丽的“第二妻子”。他爱上了收集洗衣液。而他的妻女,布里吉特和伊芙利特都为他由衷感到高兴……他甚至托他的朋友从世界各地邮寄洗衣液和柔顺剂试用装回来。嗬,这是怎样的一个健康无害的兴趣爱好……可他花费了很长时间、费了很大的精力,都没能在超市里找到和西里尔身上一模一样的芳香。
坚持不懈的雅各布最终如愿以偿,在一款法国出产的留香性极好的香水柔顺剂上找到了他有洁癖的“情人”。
他依旧扮演着可敬的父亲与丈夫。然而,夜深人静之时,雅各布·莫纳斯特拉却偶或会把有关西里尔的录像全部拿出来观看。
他总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精巧的猎物……瞧啊,那里是他令人心醉的西里尔。这是个内敛、理性的德裔青年,左灰右绿的眼睛里有着沉静如海的孤单和冷峻。因此谁能想到呢?这样的一个西里尔,哭声却总是那么凄楚,那么脆弱呀。
军官听着他沙哑惊惶的哭泣,接着在旖旎摇曳的夜色中悄悄抚慰自己的不安与悸动。他太想伸出臂膀,再度占有他的西里尔——他向来索取的都并非拥抱而是拥有。显然,名正言顺的妻子布里吉特·莫纳斯特拉已经无法满足他残忍、背德的心灵。上帝啊,他可是上校,但居然对一个不听话的前二等兵上瘾了。天知道这卷录像带已经被他回放了多少次。他只循环往复地看录像的前几分钟,直至脸上蔓延兴奋的红晕。
也只有在这里,亲爱的西里尔·席林才可能放下戒心向他微笑。
唉,那双清澈、懵懂又羞涩的眼睛。那里面分明倒映不出一丝一毫情与色的意味,可终究难逃觊觎者的围攻和剥削……相同的际遇已经在这部录像带里重复了不知多少次。雅各布回放了多少次,他就遭受了多少次的欺骗与玷污。
雅各布从来不去看后续,但并非出于怜悯和同情。他知道的,第一次的攻城略地是那样索然无味。他不敢轻举妄动,害怕的西里尔又一直哭闹挣扎。即便军官已经不得不花了很长时间哄他听话,还手忙脚乱地向他许诺很多,但他却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出色的莫纳斯特拉上尉显然并不想要一位如此泼辣、蛮狠的妻子。无可奈何之下,他才使用了胁迫手段,不仅殴打了他手无寸铁的小军医,还恐吓说要对他执行“红色条规”,这才平安无事地跟这个哭闹不休的倔强“新娘”度过了他们的“新婚之夜”。
他伤害了西里尔,即便年轻人曾那样真诚地信任过他,也许也曾视他为一名值得信赖的长辈甚至导师。但那时的莫纳斯特拉上尉却心怀不轨,打从一开始就垂涎那使人过目难忘的青春的华美。他不仅辜负了西里尔的敬爱,还糟蹋了他的身体、侮辱了他的人格、击溃了他的信仰,甚至还打残了他赖以为生的外科医生的手,让他的左手留下了不自觉发抖的毛病,永远都不可能再次操作手术刀。哪怕年轻人依旧辩解说是心律不齐,所有人也都心知肚明。
西里尔怕疼也怕羞,总是哭闹不停。其实我的确是不愿意让他哭泣的。我怯弱、无知的好孩子。雅各布·莫纳斯特拉不禁热泪盈眶,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啊,他的确是向我笑过的。
他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鼓不起勇气去看后续的录像。他可以冷静地踩过战场上散落的残肢,唯独不忍看向那双即将惨遭背叛的眼睛……唉,那双温顺、清澈的眼睛属于西里尔,一个何等纯洁无瑕的灵魂。但大约半小时后,他就会虚弱而仓惶地哭着推着身上的高阶军人了。
心满意足后,雅各布·莫纳斯特拉抱着嗓子哭坏的西里尔,这才良心发现,意识到自己已然犯下了令人发指的罪行。真奇怪,往常他连一只安哥拉兔都舍不得伤害,如今却以军官的特权强.奸了一个好人家出身的、不擅长撒谎的乖孩子。
西里尔的年龄几乎就跟伊芙利特一样大。他诧异于对方的纯洁无知,更多的还是无穷无尽的后悔。可是迟了,一切都太迟了,即使断了一条腿的人都不会比那时的西里尔哭得更加伤心。
如果一个怕打针的孩子被父母撒了很多谎,才放心地闭上眼睛,手臂却忽然传来针刺的疼痛,此刻的眼神一定就和西里尔·席林颇为相像——那是爱撒娇的孩子们遭遇长者背叛时才可能会有的眼神。但西里尔·席林受到的打击和伤害,明显要比一支纤细针头所能造成的要多得多。
更何况,他被迫忍受的一切与其说是命中注定,倒不如说是阴差阳错。他本可以不受这些伤害,如果他不曾向往陌生的国度,如果他没有一双患有虹膜异色症的眼睛……
这位不近人情的军医虽然看着挺聪明,其实却是个性经验为零、内向又粗心的书呆子。即使已经被人抓住了手腕,他还在羞赧而不安地微笑着,以为这只是美国军人的一种过分亲密但绝无危害的亲近方式……是啊,他并不知道提防身居高位的坏人。如果他不是那样轻信,之后一定就不会哭得这么悲惨,真仿佛天堂在眼前坍塌了一般。
雅各布并不残忍,也曾无数次地为自己伤害可爱的西里尔而后悔……然而,他也从来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在他看来,西里尔没错,希尔维娅也没错。非要说是谁的错,错就错在上帝吧——没错,准是那全知全能的上帝害的。都是因为他,雅各布·莫纳斯特拉才迷上了一个错误的情人……
……
影片里的主人公有着左灰右绿的眼睛。如若不是如此,米佳确实不敢相信那个人正是他所认识的西里尔。
德米特里一直注视着他的哥哥,没有一次将视线移向别处。这恐怕是西里尔无数件悲剧所交织的命运之中为数不多可喜可贺的幸事。他的善行总算得到了回报。至少在这个冷漠无情的世界上,总算还有一个人是真心为他流泪、悲伤的。
“西里尔哥哥,西里尔……我的兄弟,我的家人。”
小德米特里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了。他终究在一个不是家乡的家乡,为一个不是血亲的血亲流了眼泪。
许多人曾为西里尔·席林的痛楚抚掌大笑。他们当中有着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和坏人,还有不好不坏的那种人——罪恶终将得到惩罚,仿佛所有公正的审判终将迎来非黑即白的结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德米特里总以为别人也会像自己一样,哪怕不会小心地陪伴、安抚他,也应该心怀同情地离开……事实上却不是那样,他哭得越伤心,有些人就笑得越欢快。
年轻无畏的梦想家踏上了一片陌生的土地,为的是寻求幸福与光明——显然他并非偷奸耍滑之辈,希望依靠勤奋与诚实得到更多的喜爱。如今他永远地失去了他的爱,并在下一个品格败坏、道德沦丧之人出现以前,都会是他人眼中邪恶与冷酷的代名词……直到某一天,他不动声色地离开了,大家花了很长时间想起他的失踪,又花了挺久把他彻底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