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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狼和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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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父亲说,“哦,听着。要说森林嘛,那我们,护林员,这我们最清楚。而如果这是生命呢?如果是个活的,能跑能叫的呢?”

“譬如说,狼吧……”

“狼?……”父亲发火了,“狼碍着你什么了?怎么妨碍你了?怎么了?”

“因为它有一副钢牙。”猎人微微一笑。

“可它有什么罪过,就因为它生来是狼吗?这就是罪过?……不——对,老兄,这是我们给它加的罪名。是我们未经它的同意,给它加的罪名,这公道吗?”

“嗐,你知道,彼得洛维奇,狼和公道,这两个概念搁不到一块儿去。”

[苏联]鲍·瓦西里耶夫《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要是让我逮着了他们……那帮杀害我丈夫的恶棍。”卡捷琳娜举起沉重的斧子,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口水——接着,像一条凶神恶煞的母狼一般,将木柴用力劈成两半。狼妈妈正残暴地龇着牙齿,因为身后的洞穴里就是她要保护的小狼们呢。

母狼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穿着一条丑陋破旧的棕灰色裙子,最外面围着一条醒目的蓝色塑胶外套。她的脚上套着一双磨损严重的灰暗靴子,那是丈夫的遗物之一——接着便凶神恶煞、一气呵成地击中了另一条桦木,简直要把它劈得火花四溅。

“我就把斧头,往那些小混混的脑门上狠命劈下去……!”

自打她勤奋的教师丈夫海因里希遇害,年轻的卡捷琳娜就不得不同时担负起父亲和母亲的角色。她得用她金贵的手指劈柴、烧火,干所有男人该干的粗活。演奏乐器磨出的茧显然并不能让她侥幸避免疼痛,第一次砍柴时,她差点把自己的半只脚趾劈下来。

她还有长子德米特里、次子叶甫盖尼,和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女儿莉娜。父亲不在了,他们的生活变得越发难熬,但这依旧是一个和谐相处的家庭。卡捷琳娜越发焦虑不安,作为长子的德米特里便对母亲的无名火越发逆来顺受,几乎到了一种纵容的地步。

他自然是注意到了,那些总是追着母亲不放的、来自陌生男人们的迫切与暗示的目光——他不愿母亲再婚,希望尽其所能地哄她开心。母亲学习劈柴,他便学习洗衣、做饭、缝纫,一边管教4岁的弟弟叶甫盖尼,一边教刚断奶的妹妹莉娜说话、哄她睡觉……多荒唐,母亲成了父亲,而长兄却成了母亲!

他花了好些时间,才鼓起勇气穿上父亲留下的那件灰色大衣。那扮相并不十分合身,他把风衣穿得活像曳地长裙……米佳没辙,只好不情不愿地裁剪了下摆,拿一根腰带束紧了肚皮。他总是艰难地冒充长辈的角色,抚慰倦怠的弟妹,或接回操劳一天的母亲。

今天他实在太累了。但他也有预感,这注定会是个难以入睡的夜晚。

“我不是狼,亲爱的人,我是兔子。”他听见母亲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在黑暗中抚摸着粗糙的书页,望着特维尔今年的初雪,鼻尖好像受冻的狼鼻子一般翕动着。

“把全俄罗斯的狼统统打死,统统打死。”

她的孩子们就睡在她的膝盖旁边。一双小些的儿女已然入睡,但刚刚的话全让她那睡眼惺忪的长子听进了耳朵里。

“妈妈,”他瑟缩在被褥里,眼皮已困得快要抬不起来了,但还是轻声嘟哝着,回应他焦虑的母亲。“我听到下雪的响动了。”

“你听错了。”母亲粗鲁地低声训斥他。“那不是雪,只是飞蛾的翅膀摩擦了加里宁的深夜……”

很早以前,她就告诉他,俄罗斯的男人绝不应该如此精神敏感——否则,他们迟早会被这鬼天气逼疯——被鱼儿吸食青苔的窸窣惊动,或者被松鼠踩断小树枝的咔嚓声吓晕。那是诗人应该思索的东西,但寒冷的冻土之上是决不需要这样多的诗人的。

“我亲爱的米佳,你可以做一个伐木工,或者一个护林员……反正,无论做什么,都比做诗人和作家要好呀,毕竟,再伟大的诗歌和小说都挡不住子弹的切削!”

“好,妈妈,”德米特里在黑暗里轻声答道,“我答应你。”

卡捷琳娜不禁怀疑,那个神经过敏的人啊究竟是长子,还是自己。这个如母狼一般傲岸、威严的斯拉夫女人不禁潸然泪下。

是啊,下雪和诗歌……这其间又有多大联系呢?她已经很久没有从大提琴里得到快乐了,莫不是她也梦想着做一个诗人……

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你有着何等的一颗纤细敏感的心灵!但现在,你的一个孩子不在你的身边了。他不在了,身为母亲,你之后应该怎么办呢……

上船前,德米特里不仅想到了母亲,也想到了她的琴和她的书。

原谅我的不告而别。母亲,母亲啊,我是多想回到你身边。德米特里不住地垂泪,瑟缩着往掌心吹气。真不知道,今后我们还能不能再次相见……

愿上帝保佑你吧,德米特里·海因里希·尼古拉耶维奇——哦,不,唯物主义者是不相信神鬼的,那就愿政委同志们的英魂保佑你……唉,就算是航海时代的殖民者,也绝不可能把自己人变成奴隶,再买到国外做苦力……

出众的美貌使瓦连京·科沃维奇对德米特里刮目相看。他一眼相中了这个漂亮的小男孩,允许这孩子坐到他的桌子上,接着就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遍。

“他的睫毛真长、真密,眼睛也漂亮——嗬,金灿灿的,真仿佛地平线上升起的太阳。”瓦连京来回拨弄着小男孩的头发,手里拿着理发用的剪刀,对此啧啧称奇。

你莫不是天使降临人间,德米特里·海因里希·尼古拉耶维奇。你那继承自母亲卡佳的美貌是多么无懈可击。半个小时过去了,船长却一无所获,没舍得剪下其中最小的一绺。

船医伊利亚连忙附和道:“是呀,多漂亮的眼睛,这是天生的吗?”

但他的父母却糊里糊涂地把他弄丢了,瓦连京乐不可支地笑着。那真是一对挺不靠谱的傻爷们、傻娘们……!

“有位富商先生挺看好他,一听说是俄罗斯人,就更加心花怒放了……哦,我们只寄了照片过去,他就立刻愿意出35万美金——35万,付现金——如果他是姑娘,能为富商老爷们生下美丽的私生子,这价格还得拼命往上涨哪!”

瓦连京拍拍男孩子的后背,示意他下来走两圈给他们看看。

这是上等的俄国货,乌木似的棕发,日轮般璀璨夺目的虹膜。北方的坚忍与不屈美妙地交织于那双古典悲剧式的眼眸中……他的皮肤好像石膏像一样光洁,面颊上的每一根线条位置都恰到好处,有着一气呵成的柔软弧度。每当他思索、走动,动作都像羽毛似地轻盈,浑然天成、柔若无骨。人们看着他,就像看着一枝芬芳馥郁的香槟玫瑰——这真是一个宛若天使般精巧的生物,但他的精湛与早慧似乎又暗示他的确不属于任何一种神造物。但美貌是惹人嫉妒、垂涎甚至可以置人于死地的东西,那似乎也预示着他必将承受常人难以置信的狂风骤雨。

因为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那使人贪恋的青春之美——但却没有人会质疑那美色的真实性,就像没有人会质问为何太阳如此地光彩夺目。

卡佳……卡捷琳娜。看看你,看看你膝下的孩子们——你莫非真是玫瑰花化身而成的生灵?可他们正像讨论玫瑰花一样,洋洋得意地议论怎么把你的孩子卖出好价钱哩!得意的猎人们从你的巢穴里掏走了一只漂亮的狼崽,马上就要把它卖到海外,还要把它关进富商们金色的笼子里。

在德米特里那张宛若花瓣般娇艳的小脸上,慢慢地显露出愤世嫉俗的怨恨神色。

“这是一只美丽的饰金花瓶,人们一定会争相往里面插上香水百合呀。”船医伊利亚对这美貌不免啧啧称奇。他心血来潮,居然跑去拿来了一对银耳钉。

他情愿破坏这商品的完美无缺,为的是在上面打上昂贵的吊牌。可他们甚至不愿换一种小德米特里听不懂的语言,以至于话语中的每一个词都无比精准戳痛了“饰金花瓶”的神经。

俄罗斯母亲,深沉、孤独、无助、狂信的俄罗斯!此前我们从来都不知道,你的孩子们里还会有这样一群人,念着你忧伤美丽的语言,却诉说龌龊粗鄙之事——唉,俄罗斯呀,你的悲伤和尊严,为何到头来也只是商人们手里的钞票,货架上明码标价的商品……!

“银子不贵,但跟他还很配。”伊利亚说道,手握着穿耳洞的工具,就打算在那给他多开一个洞。“他的皮肤是这样白皙,便宜的白银反倒要比黄金更漂亮。”

他边说着,边将锋利的针尖往男孩子的右耳垂精准穿刺下去。

稚嫩、柔弱的小德米特里顿时痛得哭叫起来。他绝望地挣扎着,扭头就要咬伊利亚的手。瓦连京连忙把他重新按回桌面上,有惊无险地完成了这台简陋的小手术。

小男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嗓子也哭哑了。不忍多听的伊利亚便将一块白布小心地塞到他嘴里了。

鲜血流了出来,船医听见那孩子的哭声了,跃跃欲试的心里面忽然痛苦了一下……他连忙按着小男孩的耳朵给他止血,心里面后悔极了。悔的是自作聪明,就叫那只漂亮的小动物遭受酷刑。

他没辙,只能好言劝说笑嘻嘻的瓦连京:“再说吧,要是感染就麻烦了——咱们可不能在这种地方冒险呐!”

伊利亚说着,取下了男孩子嘴里塞的布,示意他可以随意开口说话了,还拿了鸡蛋、面包和牛肉罐头给他……橙子,他甚至大发慈悲,送给他两个橙子,当做是特殊的赔礼。

出人意料地,德米特里·尼古拉耶维奇的哭声竟戛然而止。不仅如此,眼睛里居然还冒出了喜出望外的光芒。

“那快快继续呀,先生?”

“继续什么?”伊利亚感到莫名其妙。

“继续,把我的另一只耳朵上也穿个洞。”

他想多换点礼物给瓦伦蒂娜。如果只是被针扎个洞就能换这口难得的珍馐——那他还真是求之不得。屈辱地活不如体面地死,但总比屈辱地死要强。

“真邪门,你莫非是条恶狼的崽子!”伊利亚不禁大惊失色,但瓦连京却鼓掌大笑起来。

“下次吧,可惜一个人只有两只耳朵!米佳,斯拉夫的男子汉完全可以不赏心悦目,对吧?”

德米特里被船长的想法逗笑了,含着眼泪,难得地当着陌生人的面活泼地笑起来……

为了你,瓦伦蒂娜,我亲爱的姐姐瓦伦蒂娜·斯捷潘诺娃。他在心底悲哀地呼唤着他的姐妹。我深爱着你,就让我为你哭泣一次,用我的眼泪换你的眼泪……

最后,他忍着疼痛,耳朵上贴着膏药,怀里抱着食物,在同胞们艳羡的目光中回到了瓦伦蒂娜的身边。他期待着第二次降临的好运,但伊利亚却坚决不肯再给他动一次手术了。

可怜的德米特里,你竟一直到下船都没能如愿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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