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留室外再次传来脚步声，但又不完全是脚步，似乎有人推着滑轮车。

等等，这种和地面摩擦却有节奏不刺耳的是什么声音……

“嘀嘀嘀——” “嗒嗒嗒——” “滴滴滴——”

机械声此起彼伏，不算特别吵闹，但在安静的拘留室内却显得格外清晰。

接着，门开了。

“队…额猪…你怎么回来了？”鸡哥张大嘴巴，薛展和叶敏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一排机器人，机身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它们形态各异，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但都有着圆润的轮廓和方正的显示屏。

“保洁机器人！我喜欢保洁机器人！”普鲁斯突然兴奋地大叫起来，羽毛竖了起来，十分蓬松。

薛展没有多解释，只是让机器人们排成一排：“东，去帮那边的蜻蜓兽人。南，你去照顾蚂蚁兽人。西，蝴蝶兽人就靠你了。北…”

拘留室里的兽人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没人动作。他们身上都带着伤，有的还在轻微颤抖，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不知所措。

“什么情况？”水澜走到薛展身边，声音压得很低。

“责任人担保。”

水澜眉头一挑：“你一个人？”

“还有机器人。”薛展简短地回答，然后转向其他兽人：“先上机器人，不用担心，它们很温柔的。”

十分钟后，真理街上出现了一幕奇特的景象——七台保洁机器人，每台背上都趴着一到两个受伤的兽人虫，正缓缓地沿着街道前行。

路过的行人很少，都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很快又各自走开。

东的机身有些方正，是四台机器人中最严谨的一个。它小心翼翼地调整移动速度，背上的蜻蜓兽人翅膀上有明显的烧痕，正微微颤抖着。

“温度调节已开启。”东机械地说道，身体表面的温度随之升高，“您的体温低于正常值1.2度，建议适当保暖。”

蜻蜓兽人愣了一下：“你…你能检测我的体温？”

“是的，标准配置。”东简短地回答，语气平板却认真，“我的资料库中有关于各类生物的基础数据。”

蜻蜓兽人犹豫了一下：“那…你知道蜻蜓类的习性吗？”

“知道部分。”东回答，同时灵活地避开了一个水坑，“例如翅膀需要保持干燥，光照充足有助于活力恢复，以及…”它停了一会儿又说，“但数据库中没有关于温度的主观感受。这种体验是全新的。”

南则明显随意得多，它背着蚂蚁兽人，动作懒洋洋的，甚至时不时停下来，假装在检查自己的轮子。

“喂，你怎么又停下了？”蚂蚁兽人不满地抱怨。

“轮子卡住了。”南回答得理直气壮，尽管明眼人都能看出它是在偷懒，”安全第一嘛。”

蚂蚁兽人哼了一声：“我们蚂蚁从不浪费时间。”

“所以你们才那么累。”南机器人悠闲地回应，”不如向我学习每天省下三小时混日子，生活幸福指数翻三倍。”

西背着蝴蝶兽人，不停地讲述着食堂里的各种趣事。

“...然后那个学生把奶昔洒在了自己裤子上，哈哈哈，整个食堂都能听到他的尖叫，声音简直像是...”

蝴蝶兽人无奈地笑了笑：“你好像很喜欢说话。”

“当然！”西的声音欢快得几乎要蹦出电流，“每天在食堂看到那么多好玩的事情，不分享出来多可惜！”

北是个安静并且勤恳的机器人。

小实、小卫和小宽各自背着两个兽人虫，

起初，兽人虫们还有些紧张，但随着交流的深入，他们渐渐放松下来，开始好奇地询问关于机器人的各种问题。

机器人们也展现出与冰冷机械完全不同的一面，它们有自己的想法、习惯和偏好，甚至有些“个人爱好”。

“我不知道机器人也有人权。”鸡哥摩挲下巴，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前方的机器人们。

叶敏瞥他一眼：“因为机器人并没有，要有也只有一半，不过你知道的，公共兽人学院是原木星唯一勉强可以算是军校的学院。”

鸡哥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转向薛展：“所以队—猪你……”

薛展眯着眼睛笑得心虚：“看来是一目了然了哈。”

事实上，这些机器人都是联邦实验室最新最高规格限量版的，只要有心，谁都查得到。薛展的身份瞒也瞒不住。

鸡哥转头又去和叶敏聊天，他们两似乎很聊的来。

“所以你真的是电工？”鸡哥歪着头问道，双手插在口袋里，走路带着几分散漫。

“不一定，也许我是特工。”

“哈哈哈哈，你这人有点意思。”鸡哥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不过你懂的，有些人喜欢伪装身份。”

叶敏哼了一声：“我可是凭本事拿的电工证，原木星南区电网能正常运转，有我的一份功劳。”

鸡哥吹了个口哨：“厉害啊，那么说你对机械设备很懂？”

“还行吧。”叶敏耸耸肩，但语气里明显带着自豪，“从基础电路到复杂系统，都能搞定。”

鸡哥眼睛一亮：”那太好了！我从小玩到大的机器毛毛虫前天坏了。 ”

……

薛展走在前面，注视着它们。兽人虫和机器人，两个在这个社会中都被视为“工具”的群体，此刻却展现出了纯粹的自我交流。

当数据变成实体，当理论变成体验，这也许就是世界真正的样子。

薛展和水澜走在一起，团队中闹哄哄的声音渐渐淡去，两人发现自己落在了队伍最后。

前面是叶敏和鸡哥有说有笑的背影，再远一点是那些载着伤员的保洁机器人。夜风有些凉，街道两旁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普鲁斯呢，刚还在这呢，怎么不见了？”薛展忽然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寻找那只绿色的鹦鹉身影。

她记得上机器人之前，普鲁斯还在她身边蹦蹦跳跳，兴奋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水澜神色平静，步伐没有丝毫停顿：“它有任务。”

“这样啊。”薛展没有深入探究，本能地觉得要是再问下去，会触及到冒犯的话题。于是她调整步伐，跟上水澜的节奏，两人继续沿着街道缓缓前行。

24小时便利店“矗立”在街道上，霓虹灯的光芒照在水澜的脸上。她的眼睛始终望着前方，却又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

“你真的不打算加入我们吗？”

沉默良久，水澜突然开口问道。她没有转头看薛展，依然保持着目视前方的姿态，好像这个问题只是随口一提，无关紧要。

薛展有些惊讶，她没想到水澜会在这时候提起这个话题。

“我很适合加入你们吗？”薛展反问道。她偏头看向水澜，试图从对方脸上捕捉到什么，但水澜的表情依然如常，平静得几乎看不出任何波动。

“某些方面上，是的。”

薛展挑了挑眉，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水澜，等待她继续说下去。月光洒在两人身上，水澜的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轮廓分明。

作为一只海獭，她有点太瘦了。

水澜微微侧头，目光短暂地与薛展相交，随后又收回，继续注视着前方。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离开暗网点，在厕所。”水澜说，“你当时没用化形石，顶着猪头。”

薛展回想起那天的情景，那时她刚到原木不久，且十分贫穷，对于兽人必须用化形石的规矩完全不服。

“你是说你们很需要猪头？”薛展深吸一口气又呼出。

水澜摇摇头：“没有出门在外的兽人不用化形石，包括我，因为那会很显眼，很突出，很不同寻常，人或者兽人都会对你指指点点，批评你，审判你，你忽然之间变得粗鲁，邋遢，不礼貌。虽然其实你只是露出你原本的样子。”

她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很重，像是在强调什么。

夜风拂过，掀起她的一缕发丝，但她没有伸手整理，任由它飘荡。

“我知道一些兽人喜欢人类的皮肤和形体，所以想要成为他们的样子。可我不想，很多兽人都不想，我们只想成为我们自己。兽人应该有选择是否变成人类样子的权利。”

她说这话时，声音依然很平静，但薛展能从中听出一丝压抑的情绪。不是愤怒，不是悲伤，更像是一种长久以来的疲惫和无奈。

水澜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手腕，那里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淡淡伤痕。她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苦涩：“我想我只是感到厌倦了。”

薛展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思考过这个问题。

作为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外来者”，她总是把自己放在一个观察者的位置上，尽管反感这个世界的规则，却不曾质疑或者深思。

沉默持续了许久，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们的脚步声。夜色渐深，霓虹灯变得更加绚烂，为这座城市换上了夜晚的装束。

水澜抬起头，目光重新聚焦，嘴角勾起弧度：“不过你知道吗，事实上，海獭也长得不赖。”

薛展耷拉的嘴角扬起：“我知道，我一直觉得她们非常可爱。”

话一出口，薛展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连忙纠正：“等等—”她被自己逗笑了，笑着说：“我是说你们，你们非常可爱。”

水澜挑了挑眉，嘴角微微上扬，纯黑色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她没有笑出声，但薛展能感觉到她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谢谢，”水澜轻声说道，“我喜欢这个回答。”

两人继续向前走去，步伐不快不慢，刚好能跟上前面的队伍。

一盏路灯忽明忽暗。薛展和水澜的影子在地面上交织，又分开，就像是两条平行线偶然的交汇，又各自回到自己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