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颅仅剩的独眼泛起血色，它努力睁大眼睛，至死也想不通，为何祖训反复提及的寒水剑会握在这个煞神般男人的手中。可是骇人的口器也已经被男人打碎了一地，这让它连询问都做不到，只能发出一阵含糊不明的声响。

林桓筝踏上它交出的传送阵，这次的目标直指实验室地图的最深处。随着楼层的不断增加，界面忽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红色感叹号。章鱼博士残存的口器扭曲出一个诡异的弧度，仿佛在嘲笑这个自寻死路的探险者。

【警告，您正在进入禁区，十秒内切断所有信号！】

林桓筝一剑送走了章鱼头。

【十！】

林桓筝：[哥，我进了核心区域，计划提前。]

【九！】

【八！】

【七！】

褚方知：[你呢？]

【六！】

林桓筝：[我在岸边留了锚点，你们抓紧时间撤退。]

褚方知：[你还需要多久？]

【四！】

林桓筝：[最多十分钟，启动后24小时。]

褚方知：[好。]

【二！】

0066惊恐道：“宿主！”

林桓筝：[哥，山洞见。]

褚方知：[山洞见。］

林桓筝换上一身哑光战术服，紧了紧手腕上的魔术带，剑鞘斜挎于肩，口袋里装着卡牌和刚买的聊胜于无的伤药以应对暂时下线的系统。0066的提示音已经切断，界面仅剩顶部的血色倒计时。

分秒必争。

剑影随着疾步飞奔留下一道银色的痕迹。随着他每一步落下，远处就回应似的亮起一圈猩红的光环，如同被惊醒的监视之眼，从最外圈向内圈层层蔓延，逐渐照亮这条通往深渊的道路。

撼天动地的鼾声在最后一圈红光点亮时遽然静止。

一瞬的凝息后，漆黑的水面轰然炸开，庞然巨物破水而出。

那是真正的深海梦魇，狰狞的表皮宛如一座石岩小岛。

“章鱼”出现了。

它挥动着布满口器的触肢，隐隐可见其上裹覆的血丝——这是所有实验品失败后的归宿，也正是它们残留的法力，经年累月地滋养出这足以颠覆整个海域的怪物——愿望之主内心最深彻的恐惧。

规则要求装睡？

林桓筝瞥了眼水底隐约可见的银白晶球，心中嗤笑：不用装，谁睡都一样。时间不过九分钟，他很清楚自己的目标不是章鱼，而是它守护下的副本核心。

身形恍惚间，他几下甩脱了章鱼的视线，一个猛子扎入翻涌的黑水之中。下半身瞬间化作三米长的亮金色鱼尾。章鱼盘根虬结的下肢顶端，举着变异长出的眼球，它们疯狂转动，追逐着他的位置，肉墙般的触须从四面八方围剿而来，激起厚重水浪。

一串强光泡泡从掌心迸发，刺目的光芒轻易就让这些久居黑暗的眼球失明，霜白剑光紧随其后，所过之处，眼球接连爆裂。腥臭的血雾弥漫在水中，怪物暴怒的嘶吼震彻整个空间。它触须狂暴地拍打着水面，掀起的巨浪试图将他推向远处。然而林桓筝早有戒备，在触须胡乱袭来的那刻插入长剑，借力荡向另一根触须。

还剩两分钟。

他始终紧紧盯着那道白光的方向，巧妙地利用章鱼甩动的力道，如同离弦之箭般不断弹跃，将自己一次次推运至晶球附近，可总是就差一点。直至最后24秒，触须再次从背后袭来。林桓筝反手一剑贯穿，借着怪物吃痛收缩的机会，金色鱼尾终于缠住了晶球。他闭目挥剑，同时激活了陈兴给的特殊道具。

纯白无垢的光芒刹那间荡涤了一切污秽。

怪物溶解，黑水蒸发，他的身影如同信号极差的老式荧幕般剧烈闪烁，在监管者的视野里留下一抹冷笑，俄而消失。

滴——

【警告，警告，副本即将永久关闭，请所有玩家准备24小时内撤离，重一次，请所有玩家准备24小时内撤离！】

岸上，连日暴雨如注，曾建木带着留守的众人退回到山洞。

海底，褚方知正和队员们商讨着上岸的办法。

“剩下的三卷要不要，那都不重要！但问题是老褚。”陈兴情急之下又忘了叫小褚，“老头不可能放你走的！到时候，你怎么办？”

周嘉霆道：“我们这群人目标太大了，不好走。”

鱼类杀手：[卧槽，快看天上，不对，是水里！有个眼睛！]

铁饼：[那是监管者，论坛有帖子说明。徐进别钓鱼了，快回来。]

鱼类杀手：[你以为我想钓鱼吗哥？一群NPC就盯着我一个薅啊！]

鱼类杀手：[就这点爱好都给我搞没了！]

鱼类杀手：[丧心病狂……]

褚方知关了群聊界面沉吟着：“一趟全走不现实，我留下，到时候带上徐进在最后走。”

尹含惊疑不已：“你有离开的借口了？”

“没有，但我大概知道怎么脱离族群。”

“什么？”

褚方知踱了两步，目光扫过众人：“还记得我们怎么下来的？”

“是吃了那些鱼……等等！”姜来脱口而出，“果子？”

“又要赌脸啊……”徐珲抱怨了一声，旋即皱眉，“不对啊，变成人不就全靠游泳了？那还怎么回岸上？”

守在门边的董冉秋，沿着门缝再次看了眼庭院才走回来：“我们来的时候，经过了一处奇特的断崖，考虑水压，即便是处于鲛人形态，也应当很难突破那里的暗流。”

陈兴不自觉地点头附和：“确实是个棘手问题。”

听到这话，韩世健撸起了宽大的袖管：“还是让我去吧。再来个兄弟帮忙，这次林小哥不在，换个人把我拉上去试试。”

“不行。你的技能加盾，留着有用，不能先走。”褚方知斩钉截铁地否决，为计划考虑着第二个方案，在众人脸上逡巡，“董冉秋、尹含，你们的技能具体是什么？”

尹含局促地看看董冉秋又挠了挠头：“我之前忘了说？我和董冉秋的技能都是类似侦察的，能短时间隐蔽加速，只是触发方式不太一样。”

“我去。”

这个声音让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这个从阴影里走出来的青年，他那稚气未脱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能听见红烛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褚方知眯起眼睛，指节攥得发白，但声音依旧平稳：“你不行。”

“为什么不行！如果我不合适，还有谁合适？”叶向烛难得咄咄逼人，眸光异常清明，“林哥不在，徐哥忙着钓鱼分不出身，靳哥能在水里给大家加速，韩哥的护盾更是我们撤退的关键。除了我们几个，还有谁会游泳？”他近乎质问道，“总得有人去，为什么不能是我？为什么不能是我！”

“叶向烛，你冷静点，我也会游泳，你凭什么忽略我？”姜来推开他，站起来转向褚方知，“褚大哥，我的技能冷却时间太长，实战作用有限，我去最合适。”

房间再度陷入死寂，褚方知重新坐回禅椅，沉默了片刻。过了五分钟，他忽然起身：“等我半小时。”

月白长袍拖曳着疲惫的身影，独自走出了门。

庭院中，几名侍女正精心修剪着那些虚假而繁茂的花枝。褚方知猛地转身，目光对上了屋顶砖瓦间几道一闪而过的视线。

表面上，他风风光光锦衣加身，可谁都知道，他是这座小城里最华贵的宾客，也是最耀眼的囚徒。

抬头望向防护罩外幽暗的海水，监管者的全知之眼正漠然俯视着游戏参与者们的挣扎。

按照林桓筝的速度，此刻应该已经过了小溪吧？褚方知渐渐沉静下来。若是八年前那个刚经历丧父之痛，又遭遇车祸的自己，会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那时的自己偏执、尖锐、浑身是刺，那样的自己都能在副本中杀出一条血路，甚至结识当年的榜二。没理由在现在，拥有更多阅历和同伴的情况下，手足无措。

他突然意识到，正是这份对队友的顾虑，让他变得瞻前顾后。林桓筝曾说过，副本不设必死的局，那些看似疯狂的豪赌，实则都建立在严密的逻辑链条之上。

“公子。”路过的侍女屈膝行礼。褚方知微微颔首，眼底闪过决然，转身回到厢房。

在众人忧心忡忡的目光中，他合上门扉，语气坚决：“不必测试了，我们一起走。”十四人本着对他的信任一同下来，亡一人，他要剩下的所有人，一个都不能少——去你妹的PlanB！

屋子内一片哗然。

“老褚，你这个时候说笑？”陈兴惊得眼角的鱼尾纹都深了几分。他仔细打量着褚方知的神情，那分明不是在开玩笑，这让他更加惊恐了，“不是，你疯了？”

褚方知几步回到禅椅旁，右手敲了敲放置沙盘的长桌：“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必须成功。”他指着沙盘，清晰地说道，“这是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顶部有法术防护罩。”他圈了以村长家为核心方圆三里的区域，又移动到沙盘西北侧，“这是刚刚参观时，没有保护罩的村民家，也是尹含三人进图落下的地方，对吧？”

得到三人肯定答复后，他斩钉截铁地说：“所有人就在这里服用果子。”

陈兴还想再说些什么，褚方知却默默地摇了摇头，回身看了眼精巧的贝壳钟，道出残酷的现实：“我们没有时间，也没有试错的资格。今晚这顿饭，都回岸上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