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阳大长公主是皇帝一母同胞的长姐,是曾经的平阳长公主。
先帝在平阳公主及笄之年为她定下了和亲北运的使命。
病危之际,先帝安排了平阳和亲。那年平阳二十一岁,孤身远赴异乡。
彼时先太子监国,大权在握,还是皇子的宁乾求着他解了长姐与北运的亲事,太子没应。
南平与北运针锋数十年,宁乾不认为只靠这一场和亲就能重修两国之好。除了赔上长姐的一生…什么也得不到。
故而即使后来登基做了皇帝,宁乾也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也就是江斐被俘的那一战,丧夫寡居北运的平阳被迎回,皇帝赐号“新阳”,尊为大长公主。
前不久有藩国使臣向皇帝求娶新阳,虽被新阳一口回绝,皇帝却记着使臣说的公主应当有个知心的人长久陪伴,这才动了给大长公主招驸马的心思。
其实新阳的公主府里养着近十个面首,皆是皇帝连年宫宴所赐。
俊俏是个顶个的俊俏,新阳来了兴致也会用上一用…可面首是面首,到底登不得大雅之堂。
这新阳大长公主的驸马,自是与郑韶舟这等有妇之夫无缘…那他何故被新阳给抓了起来?
…缺心眼呗。
为新阳招驸马一事是皇帝在上朝时向朝臣宣布的,言语间意思明确是要在朝臣里择一个驸马。
想上进的官员比比皆是,新阳的驸马甚是抢手,这自荐者有之,他荐者亦有之。
郑韶舟就是他荐者之一。
天晓得他怎么想的,向新阳荐了叶珩做驸马。
新阳听到叶珩这名字时,确是有几分耳熟的,毕竟他成亲时皇帝叫新阳去给王雪楹撑场面了。
但新阳话都懒得和他说,又哪里会记住叶珩的名字。
大长公主初时评说:“…珩……君子如珩,羽衣昱耀。”意思是还算满意。
直到郑韶舟把叶珩的画像拿出来,新阳就全想起来了。
知道他成亲过又和离过,新阳一气之下险些斩了郑韶舟。
“你好大胆子,你当本公主是什么人?一个成过亲的男人也敢荐做驸马?”
“公主息怒…公主您不是也…”后来郑韶舟觉得,自己当时大约是被公主吓得脑子里只剩浆糊了才敢说这种话。
“本公主便是死了一百个驸马,下一个男人也得是全新的!”新阳是越看他越不顺眼,当即喝道:“来人!给本公主把他押去天牢关他个十天半个月!”
遂殷长戈的暗卫便传去郑韶舟被新阳大长公主抓了的消息。
彼时闻言王雪楹就询问殷长戈要不要救他,待暗卫讲明缘由,两人只觉此人咎由自取,没再插手。
郑韶舟乃入天牢一月,甚至此事传入皇帝耳中后,若非皇后贵妃齐齐拦着,只怕是要丢官也说不定。
出天牢那日,先映入首如飞蓬身着囚服的郑韶舟眼中的,是为他怀着第三个孩子的郑清诗。
从前他上朝,郑清诗就日日在太和门等他下朝…如今他落为阶下囚,她也还是在太和门等他。
霁色襦裙下她的小腹已渐渐隆起,算来四月有余了。
“郎君。”郑清诗抬手为他拨去发间的茅草,玉一样的指落在他灰败的脸侧:“郎君瘦了。”
她手传来的温热令久浸牢房的郑韶舟几欲哽咽,末了只是长叹一声,将她的手紧握在掌心:“走罢。”
马车里,郑清诗为他更衣,为他重束发,为他擦净脸上的尘土,还了他一个归家的体面。
他们如常行过清风巷,巷间百姓不曾省得他落狱,只当他如常下朝,都向他问好。
百姓问他是否是领了皇命这才月余未曾路过,他不知如何答话,皆是郑清诗为他应下的。
归至郑府门前,他才有了心落下的踏实,拉着郑清诗的手一脚踏入府门,见侍从匆匆上前来报:“大人……”
“那个黄湘月,被人强行带走了。”
“黄湘月…”郑韶舟在头脑里缕清明才道:“可知何人所为?”
“那日来抓她的看起来是两个家丁,卑职一路追随,见他们入了富贾杜家。”
“杜家…”南平那压在王家头上的首富皇商,黄湘月和杜家能有什么关系?
府里园中传出嬉笑,郑韶舟思绪被扰乱,轻轻蹙眉看向郑清诗。
“…今日夫人请了王娘子赏画品茶,还有翰林的谢大人和御史大人还未到。”
郑清诗话间巧听得府门一阵嘈杂,不需多想,郑韶舟回头果见得是殷御史同谢青山。
“下官拜见郑大人。”谢青山行礼间,郑韶舟也朝着殷长戈揖礼。
“省得今日郑大人归府,应了夫人的约,恰能来探望郑大人。”殷长戈如是道。
“多谢御史关心。”
“是谢大人来了?”园里娘子扬声探问,几人回头见一碧一黄的身影先后朝外行来。
“…郎君。”许兰仙的身影猛然停住,她忘了今日是郎君出天牢的日子…
“…郎君这些日子…可还好?”许兰仙能瞧出来他消瘦了,大长公主不允许府上人去探望,在天牢想来只有受磋磨的份。
“都好。”郑韶舟视线扫过娘子碧青的广袖,目光落在她略显惊疑的白皙的面庞上,企图找出几分思念…可惜她生得一幅沉静的面容,鲜少能叫人看出她真正的情绪。
他作势请两位大人入府,入夏后郑府园里暂时还只开了月季,园里檐下满是挂画,配上偶有的几片随风而来的月季花瓣也别有一番意境。
“这都是夫人的藏画。”郑韶舟向殷长戈两人道,“谢大人不是最擅丹青…想必夫人这才特意相邀。”
谢青山走在他身侧,闻声谦逊颔首:“是下官的荣幸。”话落他视线瞥见眼前许娘子的轻晃的耳珰,瞳孔骤缩。
“云若山人最善云州风物…听闻谢大人也是云州人士,难怪描摹山人画作常有七分肖似。”许兰仙瞥向他试探道。
“夫人谬赞。”他复瞄了一眼许兰仙发间耳后那耳珰,极力做出平淡的模样。
“云若山人一画千金…夫人这些画少说也有万金罢?”郑清诗喟叹抚过一幅幅画,瞧着一幅画下的云若山人印问道。
“不错,不过这些画少是买来的,多是生辰或是旁的夫人赠的节礼,我倒也没清诗想的那样阔绰。”许兰仙指指郑清诗手中的画道,“你手中那幅,就是早些年郎君赠的生辰礼…旁边那个,是几年前与阿楹相识时她赠的。”
许兰仙一幅幅指着给众人说明这些藏画的来历,立在一侧的郑清诗只觉手中的画有几分烫手,僵笑着放下:“妾身且为诸位看茶。”她福身退下,却觉出有什么东西在心底里碎了。
自她有孕之后,许兰仙不止一次提出让她好生将养,把琐碎的府务安心交给她就是……可郑清诗以为这都是夫人为了与她夺权的说辞,还几次为着保住了中馈大权而暗自欣喜…
她操持府务……可夫人永远是她许兰仙…这么多年与官家夫人往来、随着郎君赴宫宴的一直都是许兰仙……郑清诗脑中有片刻茫然,她不清楚自己究竟争到了什么。
她管着本该由夫人管的府务,下人们虽则时常献媚,但从来只能唤她做姨娘…而许氏不仅享着夫人的尊荣,还不必为着府上入不敷出而心焦。
“嘶”她猛地扶着肚子吸了口凉气,竭力安抚自己的情绪。这些天她总是忙前忙后,除了想要抓住掌家的权力,就是因着但凡她空闲,思绪便不受控地发散,铺天盖地而来只叫她痛苦非常。
郑清诗长吐一口浊气,使自己平静下来。
她领着下人上前一一为人上茶,敬给夫人一盏后再回身,猛然怔在原地,眼角蓦地泛了红。
备了五盏茶,独独少了她自己的。
…恰如她这些年,不过是空忙一场。
她顿觉鼻头一阵酸楚,生怕有什么不受控涌出来,朝众人行礼兀自退下。
而园里几人,只殷长戈瞥了她一眼。
其余几人正说道着许兰仙的耳珰。
“不知夫人这耳珰是从何而来?”谢青山先前便追着那耳珰看了半晌,末了还是忍不住问道。
一侧王雪楹面上一丝狡黠一闪而过,见许兰仙抚抚耳珰道:“是找玉器坊专程打的,”她看见谢青山半伸的指尖,了然道:“谢大人要瞧瞧么?”
岫玉耳珰落在谢青山掌心,王雪楹惊愕他的掌在轻轻颤抖。
他捧起耳珰,一手轻拨,片刻将耳珰归还给许兰仙,众人都注意到了他稍显湿润的眼角。
“谢过夫人,是下官眼拙,这不是下官要找的。”这耳珰是崭新的。
“那大人再瞧瞧这对呢?”王雪楹一手解下自己的耳珰,上前递给他:“一个瘦弱的娘子,带着两个孩童……是大人要找的么?”
看清那耳珰模糊的花纹,谢青山猛然抓上那耳珰。
“是!…娘子可否告诉我她们在哪!”八尺有余的男儿泪如雨下,不住追问王雪楹知道的一切。
“大人!大人!”
侍卫自府外而来,匆匆报道:“大人!…那个黄湘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