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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旧耳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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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蓝一碧的身影挽着广袖朝檐下去。

祭歌接下侍女手中的燕窝,带走了随娘子而来的药娘。

“是我多虑了…想你这头一回生产,请了先前为我按跷的药娘来。”许兰仙的广袖朝那远去的药娘指道,她也思虑到了王家短不了什么,就拣了上好的燕窝和几样珍补的药材来瞧她。

“旁人都是来看九鹿的,只兰仙是为着我来的,带的甚么礼能比得上这份心意重?”王雪楹此言不假…除却她母亲,便只有表姐和绮月记挂着她的身体,来贺喜的亲朋里十成十是来瞧囡囡的。

“你坐蓐那段日子我也不好打扰,对了,”许兰仙朝侍女招手,侍女呈上两只画匣,她扳起配扣取出画,侍女握着两头的画轴,由她将画缓缓放下,“快来瞧瞧。”

“怎么又将这游山纨扇图带来了,我赠了你,你莫不是又要做礼还与我?”王雪楹上前抚上那画,蓦地蹙眉轻轻嗅了嗅,还不确定似的拿手轻扇着探头细细闻了两下,才道:“新的?”

“云若山人何时拿这次等的墨作过画。”

她说话间就见许兰仙含笑展开另一幅游山纨扇图,“这是真的…那一幅是郎君打友人那儿得的,画技算是仿画里一等一的了。”

闻言王雪楹挑眉,朝着赝品的下摆探去,果然在角落见着一个私印,细细辨别之下是“青山”二字不错。

“是谢青山,兰仙可识得此人?”

“对,郎君是说叫谢青山,怎么他与雪楹相熟?”

“也算不得相熟,一面之缘罢。此人却是有几分才华,如今靠着作画为生。”

“原是如此…诶…”许兰仙瞥见王雪楹发间耳后那抹碧翠,又瞧瞧游山纨扇图上娘子的耳珰,希奇探手唤道,“雪楹来瞧瞧,”许兰仙指着画道,“这女娘的耳珰是不是与雪楹的这对颇为相似?”

王雪楹别过鬓边的发,摸摸耳珰,讶然轻笑,“果真的!”

“阿楹这耳珰是打哪个坊里买的?我倒也想买一对了。”

“这…”王雪楹用指弯敲点着额头,回身瞧着祭歌思索,祭歌上前福身道:“奴记得,是我家娘子初次拜访许娘子时,打清风巷边上买的。”

王雪楹闻言也记起来了,颔首接道,“是了,是在一个素衣女娘那儿买的,那女娘还带着两个孩子,我心下怜惜,买了女娘的帕子…女娘又把这对耳珰一两金给了我。”

“唔…若我没记错,那女娘似乎也是打云州来的。”

许兰仙蹙眉思忖,片刻忽然抬眼问道,“那女娘莫非是云若山人的家眷?……可云若山人一画千金,怎么会让家眷沦落至此…”

王雪楹沉默片刻,“可云若山人已多时不曾有画作传出了不是?”

“我那日问了个婆婆,婆婆说女娘的夫君会试舞弊被打入天牢了……或许……”或许云若山人已成为阶下囚。

许兰仙静默不语,王雪楹忙对祭歌道,“去把我收藏的山人画作都取出来,”她起身拉住许兰仙的手臂,“我们多看几幅画,兴许会有别的头绪。”

山水画多有提诗文,这些或许便是她们的线索,二人就一幅一幅一句一句品味着。

“斜髻娇娥夜卧迟,梨花风静鸟栖枝。”

“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

“……”

“……”

“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王雪楹呢喃。

观画的两人皆是一顿,蓦地抬头相视一笑,齐声道:“谢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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髹漆的车马停在府门前,娘子探手扶住侍女的腕,掀起珠帘提着水色的衣摆下了马车。

“郎君可下朝了?”

“回娘子,还未下朝呢。”

“郑氏…?”许兰仙顿足问道。

“……姨娘今日未曾去太和门接郎君……”侍女声音渐弱,头又垂下几分,才道:“…早先用过膳,姨娘身子不爽利,请了大夫来…说是…说是遇喜了。”

遇喜了?许兰仙怔了片刻,捏捏手中的兰花帕子了然撇唇轻笑:“省得了,她若要什么一应满足了就是……再去回春堂请个坐堂的大夫来给她调理着,没得再像从前那样遭罪了。”想这一月里头有二旬她那郎君都在郑清诗房里,遇喜也是情理之中。

侍女应声,随着许兰仙朝府里行去,一行人未曾注意那清风巷里的动静。

下朝的郎君自巷间行过,在一块铺着麻布的岔口驻足。

清风巷的老弱妇孺,郑韶舟业已识得七八成,却是对这就着石街铺了个麻布便开张贩绣品的年轻女娘分外眼生。

几日下朝来郑韶舟注意到女娘的生意惨淡,今日还是在此驻足了。

细瞧过绣品,心道也不怪惨淡。

实在是女娘绣艺平平,在南雀城这般寸土寸金的地方,这样的手艺哪里够看的。

“姑娘是新来雀京的罢?见姑娘衣着也不似寻常人家,何故在此?”他问。

女娘稍显无措,郑韶舟甚至希奇地觉出她在害怕。

与女娘邻摊的大娘见此上前俯身给她指点道:“娘子你别怕啊,这是国子监的郑大人。大人就住在这巷子,日日下朝行过都记挂着清风巷百姓的生计,看你面生,才多问两句。”

如此女娘才小心着抬眼瞧他几下,视线复朝自己芸黄的的外衫、身前坠珠描金的襦裙扫过,攥着广袖与他交谈。

女娘名唤湘月,言说自己是家道中落身无长物才在此贩绣品为生。

……

“去方才那绣品摊子买几个帕子,找人远远照着那女娘画个像,去查查到底怎么一回事儿。”回到府上郑韶舟如是吩咐。

那女娘谈话间破绽百出,既不省得身上的衣料是织金锦,也不认得珠花上的纹样…目不识丁就罢了,甚至连自己的“湘”都写不出…让他不得不心生疑虑。

“夫人呢?”他端起侍女上的热茶,轻抿一口。

“回大人,夫人此刻正陪着大姑娘练琴呢。”

练琴…郑韶舟唇角带了笑意,他与兰仙的初见,就是她在飘着花叶的海棠树下合眸抚琴,那正是两家议亲才见的第一面,回府他便急不可耐地告诉母亲,他要娶她。

念及这些往事,郑韶舟放了茶盏就要起身去见她们母女。侍女福礼挡在他身前,不等他气恼开口,就听人禀道:“还有一事要禀大人,姨娘先前身体不适,今早大夫给姨娘诊过,说是姨娘遇喜了。”

“…当真?”府里上一回有这喜事,已是三年前了,郑韶舟不觉拍着手背面上满是喜色,想到郑清诗头两胎遭的罪,不免拧眉叹道:“那先去看清诗罢,苦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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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批料子是去岁剩的了…拿去填了新棉给府上家生的奴才裁两身冬衣罢。”

“昨儿个午膳大姑娘没什么胃口,说是馋了城东的烧鸭,差人去买了做今日的添菜。”

桃粉的裙摆随着娘子在园里忙着来去。

“我瞧着今岁的桃花开得不景气…前几日小宴郎君与大人们就赏不尽兴,去请师傅来瞧瞧,不行就改栽旁的。”

郑韶舟在院门外一手背在身后,身前抬着的衣袖轻晃,含笑瞧着女娘忙碌的身影。

方抬脚要入院,听女娘道:“昨日翻账目…夫人平白拨了二百两…可说了做甚去?”

“奴婢不曾过问。”

“罢了,不需你问了,回头我去提点夫人就是…”

郑清诗握着账簿,理了理广袖,抬头就瞧见院门前的郎君,面上挂了笑色。

不待她开口,便觉出郎君神色不对,步子顿住,捏账本的手紧了紧,垂眸回想自己方才可有说什么不敬之语。

“什么叫你提点夫人?”郑韶舟神情已然不悦。

“念着清诗孕中辛苦,赶忙就朝偏院来了…虽说令清诗掌了府务,却也没有不敬夫人的道理。”

郑清诗的两手叠在一起,紧攥之下不仅泛红,还依稀在微微颤抖,只是有广袖半遮着,郑韶舟不曾看见。

“…妾身知错。”

郑韶舟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心情,一声叹息后回身离了偏院。

春风里开败的桃花卷落,抚过娘子的面庞,被发涩的泪珠浸湿。

郑清诗如鲠在喉。

…不敬夫人?那可是二百两,抵得上郎君你一年的俸禄…

这些年许兰仙她有母家撑着,除却府里的份例,每月还有回春堂供着…而府里若非还有她经营着田产铺子,能经得起几个二百两?

不敬夫人…说到底还是在点她郑清诗是妾室…

妾室妾室妾室…

哪怕她忍着锥心蚀骨的痛为他生了两个儿子,哪怕她消磨自己操持着阖府的大小事务…

只要她是妾室,就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郑清诗一手抚上小腹,这里是她的第三个孩子。

她扶着石桌落座,轻轻合眼便有泪水滑落。

她后悔了。

或许她这个妾室就不该生下孩子的,妾室的孩子没什么值得荣光的。

“不…”脑海里另一个声音压下了她的悔意。

那个声音告诉她,她已经是赢家了。

甚至……当年郎君留下她的那一日,她就已经赢了…你许兰仙是大娘子又如何…是刺史之女又如何……还不是要忍屈受辱看着郎君纳了妾。

“你还不如我这个妾室。”郑清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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