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外,林星领了骨灰盒,坐上车。
林妈妈坐在后排,看着车窗外的树荫一排排划过。母女俩坐在后座,谁都没有说话。
车里落入了梅雨时节,悲伤像散不掉的潮湿感,从衣服缝冷到骨子里。
妈妈已经哭不动了,起初她的眼泪像潮水,流不尽似的,没日没夜地流出来,汹涌澎湃,可昨天晚上,林爸爸要火花的前一天,她就不然不哭了,甚至还能带着笑招呼前来吊唁的宾客。
父亲的葬礼上,林星见到了许多自从搬家后多年未见的邻居。林爸林妈在柳城的时候,人缘不错,两口子脾气和善,邻居又大多是老工友,聊得来。
“是星星啊,长大了,”来人含着笑打量她,“那时候你还好小,喜欢在大院儿里骑自行车,你记得不?”
来人和记忆中的模样重合,只是老了一截,笑容熟悉又温暖,以至于葬礼那几天,林星总是不断回忆起从前的生活,那时家里的日子平和又温馨。陷入回忆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从戏剧性的生活中抽身出来,触摸到世界原本的真实感。
因为丧子又丧父,傅言深格外关心她,连傅家都频繁派人来探望,傅爸傅妈也准备在近日前来探望。
林星没有让傅言深插手父亲的后事,或许在她潜意识里,是把自己的家人和傅家隔绝开的。
最近几天,她总梦到自己还住在柳城,梦里的阳光照在身上,她能感觉到真真切切的温暖。
回到家,林星把骨灰盒放到客卧,房间整理过,因为林爸爸走得急,所以暂时还没考虑好去买墓地还是带回老家,她觉得爸爸是想回家的,他总念叨以前的事。
盒子上的照片是林星选的,是林爸爸二十七岁在老机械厂门口拍的,那时候他意气风发,照片把他定格在最好的年华。
“妈,我准备离婚,去周老师的研究所工作。”林星开口道。
林妈妈侧过头,因为连日哭泣,眼皮肿胀,视野变得模糊重影,但她仍能看到女儿脸上的忧郁。自从发现傅言深出轨之后,自己的孩子好像一直心事重重,好几次回家,脸上也都是强颜欢笑。
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母女连心,她看得出来。其实她和林爸爸讨论过,林爸爸很无奈,自己一家已经和傅家深度捆绑,他说女儿待在傅家至少生活优渥,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如果女儿离婚,不仅他们老两口会失去傅家的帮扶,女儿生活水平也会一落千丈。他们年纪这么大,没有技术傍身,也不大可能找得到像样的工作,到时候可能会成为女儿的拖累。
“我们多给她攒点钱,到时候让她有退路。”林爸爸如是说。
“你做什么妈妈都支持你。”林妈妈说着,从衣柜里拿出首饰盒,是这两年她攒下的,证书也都一一留着,方便变卖。
一盒子的黄金首饰被推到林星跟前,最底下的抽屉拉开,里面是一本存折和银行卡。
“只攒下了这么多,你看看,够不够?”林妈妈问。这栋房子虽然是傅家给他们老两口买的,但还是在傅家名下,不属于他们。老家的房子卖掉后,他们一直存着钱没动,自从知道林星和傅言深的事情后,老两口就开始攒钱,老家的房子也卖掉了,如今也就勉强凑了个200w。
林星看得鼻尖发酸,她伸手抱住妈妈。父母比她要看得长远,无论何时,他们都在想办法做她的后盾。
回到别墅,傅言深的书房门关着,隐约能听见王特助的声音,他们在聊工作,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
林星回到卧室,翻出钱包,摸出身份证,又打开保险箱,取出自己的各种证件。
她把证件塞进厚厚的书本中,放回书架,这些证件以后说不定会用上。
傅言深忙完工作,打开侧卧小书房的门,见林星还在桌前练字,稍微放下心,转身去了浴室。
林星走出门,刚要下楼却听见傅言深的手机在响,她返回卧室,扫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面的来电号码她很熟悉。
“喂?”
“深哥——”对面顿了一下,立马改口,“傅太太,您救救我!王瑶带人把我关进了一个房间,他们随时会回来,您帮帮我吧!”
“你怎么跟王瑶联系上的?你现在在哪儿?”浴室的水声停了,林星点开扬声器。
“我被王瑶骗到他们村子里,现在在一间房子里关着,不知道在哪儿,我报了警,但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来,求您了,救救我吧!”
傅言深打开浴室门,擦着头发走出来。
林星笑了一声:“她是在帮你啊,东南亚的娱乐产业繁荣,你不是喜欢跳舞么,那就跳一辈子。”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立即传来凄厉的呼喊。
林星挂断电话,当着傅言深的面把许漫俪打来的号码拉入黑名单,随后把手机扔在一边。
傅言深没有在意电话的内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你饿不饿?我让他们准备点吃的。”
小产之后她一直胃口不佳,每顿饭吃两口就撂了筷子,营养师对她的饮食更为上心,经常变着花样做好吃的。
按照以往,林星不会加餐,但今天她很反常,点了点头,傅言深顿了一下,马上下楼安排。
要准备逃走了,她要尽快养好身体,保持体力和清晰的思维。
“酒庄新送的酒,味道不一般,你可得尝尝。”老谭给傅言深倒了一杯酒。
又是老谭组的局,他跟老谭玩得来,老谭也知道他的规矩,所以不大能影响他的坏心情。
林星对他的态度好转了一些,傅言深最近琢磨着带林星出去玩玩,散散心。林星父亲过世,最近一两个月林星都在陪她妈妈,他忙前忙后,总能照顾到她没想周全的地方。
他想告诉她,她可以依靠他,他们还有很漫长的一生要相互依偎度过。
场地被提前清理过,酒桌前留了很大一片空地,傅言深扫了一眼,灯光也被特殊处理过,他瞟了一眼身边人,老谭笑得暧昧,他就知道老谭又整了新花样。
“跳舞的看过了,唱歌儿的弹琴的怎么样?”
门开了,一群青春靓丽的姑娘走了进来。
熟悉的戏码,但傅言深此时没有兴趣了。谈生意的时候,有时会需要这些额外演出来缓和剑拔弩张的谈判氛围,毕竟有的人得脱了裤子才能混到一块儿去。
但他从来不需要这样做买卖。以前是爱玩,现在他要顾家。
他站起身,拿起外套,老谭见状跟着起身:“怎么着,不满意?”
“我要回家了。”他穿上外套,打开门。
季叔打来电话:“先生,太太订了机票。”
傅言深挂完电话,立即打给王特助,让他联系航空公司,取消林星的航班,他打开定位,林星的位置正往机场的方向赶去。
接连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傅言深心里陡然一沉,立即出门往家里赶,老谭和几个朋友还伸手挽留,却见傅言深一脚踹翻挡路的花架摆件,立马噤声。
在看到保险箱里关于她的证件全部都消失之前,傅言深不断说服自己林星只是想出去散散心罢了,关上保险箱的那一刹那,他脑中一片空白。
似乎知道他会想方设法阻拦,林星的电话在这时候打了过来。
“言深,”林星很久没有这么叫过他了,“我想离婚。”
“不可能。”他打断她的话,毫不客气地拒绝。
林星像是预料到了他的反应,她笑了一下,说起不相干的事:“我在探望褚秀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女孩儿,她本来好好的上着学,但生了病,就被人扔在精神病院,所有人都不要她了。”
“我救了她,我只用一点钱和小小的权力,就能把她从黑暗里拉出来。”
“你知道么?在我的梦里,你是我的救世主,”她笑得很大声,“可我的生活糟糕透顶了,一切的灾祸都是因你而起,可最后你却要惺惺作态,说只有你才能拯救我。”
“如果一切的风雨都是因你而起,那你才是我的灾星。”
“你不要我了吗?”傅言深握着电话,像失了力一般,躺到在地板上,脸颊贴着冰冷的地面,听着电话那头爱人决绝的告别。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他说。
“我知道,所以那个女孩为了报答我,偷了一针管的致命剂量的麻醉剂,现在坐在白鸟剧院某一个厅的观众席,”她笑了一下,“也许不在观众席,在剧场的角落,她是某个带着假工牌的工作人员。只有你出现,她才会停手,否则,徐薇将会死在白鸟。”
“星星,你不会杀人的。”
“你敢赌么?”她问,“我给傅爷爷也发了信息,邀请他观看白鸟的闭馆演出,你不去的话,他就会亲眼看到老战友托付的孙女死在自己面前。”
长久的沉默之后,电话被挂断。林星不在乎他怎么选择,她压根没准备上飞机。
她打开车窗,把手机扔出窗外,自从在白沙湾被逮住后,她将手机送去检查,发现了定位器。但她没有将定位器取下,因为她要等着真正自由的那天。
窗外的风吹进来,傍晚的空气里混合着一整天的人烟,显得那么生动又活泼。
车子会驶喧嚣的城市,开往戈壁滩,在那里,她将开始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