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半,幼儿园门口车水马龙,汽车和电瓶车堵得厉害,又是早高峰,喇叭声此起彼伏。
女人塞给儿子三百元,又摸了一张二十的零钞,嘱咐他:“这是伙食费,到教室就把钱给老师,多吃点肉,剩下二十块你饿了去买吃的。”
小男孩很久没拿到过这么多钱,眼珠儿亮晶晶的,声音特别响亮:“知道了妈妈!”
女人目送着男孩走进校门,转头准备骑上电瓶车离开,却被停在旁边的豪车上的人叫住,车窗下移,里面的人面带微笑。
“王瑶。”
“您的两杯拿铁。”
王瑶没有来过装修这么豪华的咖啡厅,坐在沙发上有些局促,双手交握放在腿缝里,她低着头,不敢直视对面光彩照人的女人。
许漫俪抿了一口咖啡:“四十万已经分批转过去了,你孩子的病怎么样?”
“医生说在安排手术了,下周估计就能做上。”王瑶应道。
“那就好,”许漫俪脸上挂起微笑,“出了事故,上面肯定会问责,你家男人知不知道道该怎么说?”
“知道,我给孩子办了休学,下周就回老家做手术,我老公说最多坐几年牢就出来,保儿子一条腿,值得。”因为紧张,王瑶也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有点烫,加上舌尖的苦味,她一口没咽下去,喷了一点出来,赶紧去拿纸巾,冲对面不好意思地笑笑。
许漫俪微微蹙眉,脸上扔保持体面的微笑,她伸手给王瑶抹去嘴角的污渍,刻意将语气放缓,以展示她的良善:“你老公是个明事理的,本来说的三十五万,我多打了五万,请好点的律师能判轻一点,当然你们也可以留着给孩子,毕竟孩子最重要。”
她反复强调“孩子”,王瑶一家的命根就在孩子身上,做手术的专家还是她联系从前的人脉介绍的,她笃信对方不敢拿孩子开玩笑,真要过河拆桥,他们也没那个胆。
“您放心,这事儿绝对跟您没关系。”王瑶又再三保证。
许漫俪看着对面的女人,她们的交际不多,初中毕业以后就再也没见过面。读书时因为王瑶成绩不好,家庭困难,几乎是个沉默寡言的角色。许漫俪在调查装修工人背景时,专门找家里有难处、极度缺钱的,查到王瑶的时候觉得眼熟,这才想起来两人还当过同学。
她又抿了一口咖啡,睫毛扇动两下,飞快地扫了一眼对面的女人。头发干枯没有光泽,20岁出头皮肤却已经有很多细纹,毛衣不是好料子,是洗过很多次的,面料已经褶皱不平了,更别说双手略有粗糙,不常保养。
垂下眼皮,许漫俪想,如果当初没有坚持跳舞,以她当时的文化课成绩,最多上个普通本科,做着一份普通的工作,和对面的女人一样劳累奔波,儿子生病也无能为力。
不能回头,她无法想象自己去过这种生活,上天给了她改命的机会,她会好好争这口气。
晚上七点,窗外响起春雷,林星从睡梦中被吵醒,书已经滑落到地毯上,她刚刚窝在沙发上看书,但孕期的困意完全止不住,她又睡过去了。
鼻尖有些凉,她赶紧将薄毯披在身上,二楼的书房没有亮灯,她走到楼梯口,一楼也没有动静,若是傅言深回来,季叔会在客厅候着,时不时能听见他低声和佣人讲话。
“太太,想吃些什么?”刘姨站在楼梯上问她。
林星摇了摇头,又想起傅言深每天回家都要问她们,如果她今天吃得少,是会被喊下去加餐的,便随口道:“你们看着弄点吃的吧。”总归又是些没滋味的补品。
孕期的生活和之前没什么区别,除了饮食上严格了一些,傅家的东西也送得很勤,她听季叔提过一嘴,傅爸爸似乎往她账户上打了不少钱,但她现在几乎没有社交了,所以花不到什么钱,从前傅妈妈还会带上她在一些贵妇圈子里露脸,在某些为了避税而举办的慈善晚会上做做良心企业家的样子,但自从她怀孕以后,除了安心养胎几乎没有别的事情了。
傅言深不大喜欢她和那些富家太太们交往,她参加过几次聚会,也确实无聊,无非是旅游和珠宝,稍微上进些的,或带着点由头的,会迂回地打探消息。
以前待在家里她不觉得无聊,她看书做瑜伽,偶尔去楼下的影音室看电影,她总是在等他,他回来,她就会有很多话和他说。
而现在,她的世界只有她孤身一人。
风带着雨的湿气,穿过薄毯贴在她的肌肤上,正孤单的时候,风就会更冷。
披上外套,她给褚秀打去电话,一连几个都无人接听,又想起褚秀和她说过,最近因为新舞台剧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赶场忙碌。
关上手机,她看着庭院外摇曳的树影,因为她的不喜欢,花已经被全部撤掉,免得受风雨摧折,这会儿庭院里空空荡荡的,她摸摸肚皮,什么时候提离婚呢?她才24岁,不想当丈夫在外沾花惹草而自己只能装大度的好太太。
车子路过一家蛋糕店,傅言深刚想喊停,又想起林星怀孕了,最终没有出声。这家蛋糕店林星以前爱吃,上学那会儿下午回家会拉着他去买。高中她刚搬到大院隔壁,傅老爷子和林星的爷爷是战友,让家里的司机也顺便接送林星。
两人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接她上学的车里,女孩儿一身白色的纯棉长裙,像上世纪老电影里的纯真朴素风格,却尤其适合她。他自来熟地做了自我介绍,女孩儿脸红的时候脸颊是微粉色的,她说了自己的名字,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认识你很高兴。”
他笑起来:“有多高兴?”
林星愣了愣,转过头没理他。
“做什么呢!”司机一个急刹,把傅言深从回忆中拉了出来,他微微皱着眉,心里有些不快。
司机开窗在说些什么,刚吐出几个字话音却戛然而止。
车门打开,许漫俪一身湿漉漉地坐上车。
傅言深扫了她一眼,对司机说:“继续开。”
车子驶过繁华的商街,转个弯就路过一个标志性建筑,过了这个路口,还有半个小时的车程就到他家了。
“深哥,”许漫俪开口,声音是明亮的,她才不会如别人的愿,受一点挫折就变成霜打的白菜,“对不起,我去找了星星姐。”
傅言深没说话,转头盯着车窗外,驶过繁华路段,他会把她赶下车。
“我是去给她道歉的,我还买了蛋糕,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了!你也知道我没见识过什么好东西...”
“我跪下了,给她磕头,我是真心希望她不要介意这件事的,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我以后绝对绝对不会再出现在星星姐面前!绝对!不会!”她举起三根手指头发誓,而窗外恰好响了一声春雷,把她吓得缩了一下,又马上坐直了身子,让自己看起来非常真诚。
车子又驶过一个弯道,人烟渐少。
许漫俪脱下毛衣,露出里面可爱的露脐吊带,吊带中间是个镂空的草莓,很小,却显得包裹住的皮肤尤其白。她转过身,一脚跨坐在傅言深腿上,趴在他耳边,轻轻喊了一声:“daddy——”
傅言深推开了她,许漫俪回到另一边的位置上,心里一空,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回你的公主房去,过几天徐薇会安排你去别的剧院,”傅言深眼都没抬,“做个听话好孩子。”
巨大的喜悦像烟花一样在她眼前炸开,她凑上去亲了傅言深一口:“我会永远做你听话的小孩,daddy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去天鹅湖。”司机打了转向灯,调转车头。
车子很快停在熟悉的城堡风格的小楼前,许漫俪拉开车门,回头看了一眼傅言深,他没有动作。
“daddy再见!路上小心哦!”她冲他欢欣地挥手,即使男人眼皮都没抬。
晚上九点,林星给徐薇打去电话,问她今晚的演出褚秀的表现如何。
林星并不担心褚秀的实力,她只想要有人亲口告诉她,今晚的演出一切顺利。
徐薇那边很安静:“你别担心,一切正常,有我在呢。”
徐薇的回答很奇怪,林星本能地涌起一股不安:“褚秀还没表演结束么?我给她打了好几通电话。”
“嗯?啊,对,还没结束呢,”那边的声音嘈杂了一些,有不明的机器声响,“言深回去了吗?”
林星瞥了一眼窗外,大门外的路上好像有车灯闪过,离得远又隔着雨幕,她看不真切。
“1号床,...的家属呢?”
电话那头徐薇应了一声,转头却只说了一句:“别担心。”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林星盯着手机屏幕失神,楼下很快传来声响,是傅言深回来了。
营养师照常汇报太太今日的饮食,刘姨在一旁补充她的行动轨迹。
“补汤不要多弄了,想办法给她做点炒菜吃,让她开开胃。”
“好的先生。”
傅言深转头想去楼上换件衣服,毕竟不知道身上有没有被许漫俪沾上味道,他一抬头却发现林星站在楼梯口,像以前一样,是来迎他的,他脸上不由地带上笑意:“怎么不穿外套就跑出来了?外面天冷,小心凉。”
“我打不通褚秀的电话,”林星不想和他多做周旋,“你找人去看她在做什么。”
傅言深应下,当着她的面给特助打去电话,让他联系人去找褚秀。电话刚挂断,林星就转身上楼了。
傅言深垂下眼,脸上的笑意也跟着她的离去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