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惊月昼夜飞驰前往庐州,可马蹄再快,也追不上瞬息万变的战势,待她人到庐州时,沐浴在正午烈日中的庐州城池已是戒备森严,不明就里的她悄悄潜入城中探听消息,多方打探后才得到一个模糊的军情:姚震已经率领骑兵离城而去。
从城外的马蹄印记中可以推测出姚震率着人马北上,风惊月抬头望着烈日,灼目日光反而照得她心里升起了一丝寒意。
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军极其容易被对方窥测到,如果姚震想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必然会在夜间行军,这么说来,她已经离城多时了,而白日难以埋伏,只怕她们早已经在日出之前就打了起来,自己还是来晚了。
越是北上,风中的腥气就越浓烈,马背上的人也逐渐焦急了起来,突然有人打断了她的思绪。
“那是……”吕婵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人影,太远了,她仔细分辨后道,“是个逃兵!”
那人盔甲残破,浑身血污,脸上尽是惊惧之色,他大口地喘着气,两腿机械地向前奔跑着,还不时回望身后,怕极了那并不存在的追兵。
他看到策马而来的风惊月时,如同惊弓之鸟,急急地在道旁找掩护,可惜这都是徒劳无功之举,他的踪迹早已经被来人锁定。
风惊月策马上前,居高临下,抽出了孤鸾,直指下方,冷冷地问:“战场在哪里?战况如何?不说,我就将你的手指一节一节切掉。”
那人见她目露凶光,恍如恶煞,手中锋芒灼眼,再也不敢心存侥幸,只得老老实实回答了问题,而后拱起了手哀求:“我该说的都说了,我上有老下有小,求大侠放我一条生路!”
风惊月见他的求饶丑态,心中厌恶至极,冷着眼看他道:“你若不是庐州的兵,我要杀你,因为你助纣为虐。你若是庐州的兵,我更要杀你。如你所言,姚震带着两千人在战场拼杀,而你却丢盔弃甲,你这样的人不配再活着。”
手起刀落,就当他死在战场上了吧。
风惊月一刻也不停留,策马向仍在厮杀的战场奔去。
而吕婵却担忧起来:“此人往庐州方向回逃,极有可能是庐州兵将,逃兵的出现要么意味着主帅治军不严,要么意味着局势过于不利……”
她沉默了,虽然不能以偏概全,可她却实实在在地为姚震担忧了起来。
风惊月心也一沉,天地间就只剩下了骏马奔驰疾走的蹄声。
——
沾满鲜血的枪头在坚硬而柔韧的枪杆的帮助下,走了一个流畅而犀利的弧线,一个利落的扫枪在尚不及眨眼的瞬间,猛然击中挑衅者的兜鍪。
钢铁与钢铁的碰撞本该尖啸刺耳,声入苍穹,可姚震这一枪直击对手头部,那铁质的兜鍪罩在脑袋上,只剩下闷闷的嗡嗡声。震动持续时间很短,但足以造成致命的伤害,眼前的对手双目已经被他自己的鲜血染红,无法做出防御,又被姚震收枪一扫击下马背,头朝下栽倒,败了,死了。
在他死后,何守忠身边的另一名亲卫立刻策马而上。这一对一的对战看似公平,可如果是车轮战下的一对一呢?
哪怕何守忠的亲卫心知姚震悍勇无匹,但何守忠称只要能拿下姚震人头,便赏银千两,他们个个见钱眼开。在目睹了姚震逐个斩杀战友后,他们不觉唇亡齿寒,反而渴望战友耗尽她的力气,自己能捡到便宜。
汗和血早已经混到了一起,自姚震鼻梁之侧流下,流经干燥起皮的唇,流入一整日未能饮水的口中,又腥又咸,令人作呕,可她不予理会,那双从未阖上的眼中依旧射着精芒。
她面对群起而攻之时,反而容易在力竭时候防守不当,现在一个一个来正好,让你们有来无回!想拿我的人头讨赏,呸,黄泉路上我拿你们垫脚!
她大口喘息之时,要紧了牙关,死死扣在一起的上下齿像是能生啖敌人血肉一般狠厉。
突然,她不屑一笑,呼出胸中恶气,一夹马腹,向前冲击。
两两相对的冲锋来势凶猛,铁蹄扬起沙尘,迷了旁观者的眼,可何守忠没能听到两杆长枪交锋带来的巨大声响,只听到男人摔下马背的哀嚎。
出神入化的枪法已经足够令敌人胆寒,但她最引以为傲的可不是手中那柄长枪,而是永远与她并肩作战、配合默契的骏马,她甚至不需要喊什么口令,她的战马就能会意。
她在冲锋之时矮身反仰,贴在马背上,横持长枪,抵挡攻击,而骏马在避开对方第一击之后,立刻转向,姚震趁机自斜下方出枪而上,将敌人撂下马背。
此时,何守忠身旁的亲卫就剩十人了。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何守忠咬牙切齿,这么多人竟然奈何不了一个浑身是伤、逐渐力竭的人!
姚震见何守忠气急败坏,知道这是激将的好时机,笑道:“何懂屁,你说他们是饭桶,那你躲在饭桶背后又算什么东西!”
何守忠把这激将法看得一清二楚,只不过,他难道真的要等着亲卫战尽再出马吗?到时候万一遇险,还有谁救他?
“小儿莫要猖狂,今日我就要取你首级!”
不等何守忠驾马而来,姚震率先出击,对方好马好枪,不能轻敌。
事实上,何守忠的枪术确实比亲卫的更为老辣,而以逸待劳的他更在面对姚震之时拥有了突出的体力优势。
第一波冲锋之下,两杆枪的碰撞力道之大,让姚震虎口一麻,随之而来的刺、缠招式如同毒蛇一般凶狠。姚震出枪,枪势如巨藤,以两枪相触之点为生根之处,疯狂地向上攀升,化解着对方的杀招。
然而这一切都在何守忠的算计之中,在此前,他一直观察着姚震的套路。等到姚震的枪尖逐渐被他“黏住”之时,他用尽全力,一带一扫,给了姚震枪头狠狠一击。
姚震预判得到,他下一招一定会直劈而下,她随即稳住枪势,横枪矮身,做好防御。
只不过,何守忠的这一式来得极快,以迅雷之势劈在了姚震的枪杆上,姚震腰部发力,双臂稳稳架住。可对方没有给她翻盘的时间,何守忠枪尖一晃,直刺她面门,姚震立刻变招,可惜,力竭的她慢了。
银光闪烁的枪刃已经割破了她脸上的皮肤,她甚至能看清楚枪体上的铭文,若不是有兜鍪阻挡和枪柄招架,她早已经血溅五步。
“哈哈哈哈!”何守忠嚣张不已,“黄毛小儿,不过尔尔,早劝你弃暗投明你不投,如今死在我手上,就当作我这个舅父一腔好意的回报吧!”
血的味道越来越浓烈,痛的感觉越来越清晰,敌手枪上的铭文在姚震眼中被不断放大,她的皮肤甚至已经能感受到枪锋的寒意,难道她真的要死了?
嘴上说着不怕死,可真到了这一步,她突然生出对人世的不舍来,她还有大事没有做完啊。
我怎么能就这样死去?
我不可以死,我还要跟我娘证明,她放弃了的那条路能走向光明。
娘,你心里的那颗种子,会在我身上生根发芽,结出累累硕果。
你过去的梦想,我现在的梦想,我们未来的梦想,不会在此刻破灭!
“啊啊啊——”
长啸如虎,是背水一战的无畏,是末路之上不灭的斗志。
烈马听懂了她的情绪,马蹄飞踏,而就在这一刻,姚震借力挺举,猛然格开了长枪,速度之快,力道之强,令对手震惊不已。
脸上的血还在流,可风封住了痛苦的蔓延,吹得她清醒无比,她手中枪势一变,点挑之招如细密的小雨,密密地向何守忠飞刺而去。
此刻她的战友在极力配合她。烈马飞快地奔跑了起来,马蹄在沙场上留下的痕迹不再是笔直的线,而是一条趋近于椭圆的线。
画地为牢!
囚得人心浮躁,杀到忧惧丛生,战场的节奏终于轮到姚震主导。
蓦地,姚震挺直上身,以泰山压顶之势向下劈去,想要结束这场战斗。
何守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时的姚震竟然还能有这么大的本事,他见头上寒光闪烁,便大喝,要亲卫引弓上箭助他一臂之力。
姚震抬眸一扫远处,她早知道不存在什么公平的对决,只不过,就算是身中流矢,她也要取了何守忠性命。
时间仿佛有了瞬间的停顿,她没有看到密密匝匝的箭雨。
乍起的风声何其烈,一道人影自渐渐暗去的余晖中飞出,那人身手极为敏捷,眨眼之间,便砍断了亲卫的长弓。
此人内力何其深厚,在如流星般飞走之时竟然还能出言嘲讽:“你废物,你身边的人更废物!”
何守忠为避姚震杀招,狼狈地滚下了马背,他听到来人的讥讽,不顾马蹄凌乱,大喊道:“什么人?!”
风惊月见姚震无恙,转忧为喜,冲着何守忠和他的人喊到:“呵,我风惊月今天就来取你们这群卑鄙小人的性命!”
她扬刀而立,冷漠的目光扫过惊惧不已的亲卫们:“你们到了黄泉之下,也不算糊涂鬼。”
话音未落,她便杀去。
此刻天边颜色如同渐渐凝结的血,红得发黑,她手中的孤鸾融入暗色之中,在那些骑兵还未来得及提枪横扫之时就破甲而出,尖锐的铁器碰击之下,是皮开肉绽,是血流如注。
马背上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栽倒,而何守忠的心也终于死透了,半路杀出的风姓女人果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他的身体在绝望中失去了挣扎。
姚震踏马而上,不再给何守忠翻身上马的机会,一枪直刺,扎入他的咽喉。
见周遭敌军已经灭尽,姚震紧绷的心弦终于得到了一刻的放松,她跳下马背,抽刀割下何守忠的头颅,挂在了鞍具上,转身对着正在擦刀的风惊月抱拳道:“阁下可是比武时大败蔡显功,获得武林盟主称号的风大侠?”
“是我,只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要赶紧离开。”风惊月对姚震点头回礼,又扫视四周,跨上马背。
暗下来的天色将两道人影掩入扬沙之中。
马背上,风惊月简明扼要地陈述了她们掌握的消息和结盟意向,姚震虽然被风惊月救了一命,心存感激,但却不能不将局势探明,她问道:“如今可供风盟主调派的武林豪侠有多少?”
风惊月悄悄扯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幸而没被发现,她反问道:“姚将军应当知晓兵在精而不在多吧?”
“那到底是多少?”姚震很清楚这些大侠个个都身手了得,以一当十不在话下,可风惊月这么问,难道……
“六百!”
“啊?”
对于统兵万计的姚震来说,这个数字实在是像浩瀚海中的一杯水那样不值一提。
她收敛了震惊与失望,抱之一笑,没关系,有人愿意相助就已经是大好事了。
风惊月猜得出来姚震情绪变化的原因,她也知道千军万马的对阵不是打架这么简单,但想要破局,她需要问清楚一件事。
“姚将军,你有没有移鼎之志?”
吕婵“嚯”地出声,对风惊月道:“你问得也太直接太犀利了,就差没有问她想不想当皇帝了,你们才刚照面,她怎么可能给你交底?”
风惊月侧过头,凝望着目露警惕的姚震,对吕婵道:“你猜她想不想?”
天穹彻底暗了下来,要藏尽万物与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