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展快得远远超出预期，临了阮回提出这样的要求，梅洛霍尔德却好像一件大事终于落地，放松地笑了笑：“我已经让奎利奇去准备房间了，不会让你们住忏悔室。三天后，我会放你们离开，到时候会送你一件道具作为补偿。”

似乎教堂都很喜欢延迟兑现承诺，原来是从源头传下来的习惯。

阮回假装乖巧地垂下头，盯着花纹繁复的衣袍扫过地面，听到背后响起开关门的声音，仍旧如雕塑一般站在原地不动。

液金随着梅洛霍尔德的离开停止向外输送，金色线条缓慢回缩到墙内，忏悔室又恢复到纯粹的黑暗。

阮回闭上眼，回想梅骑士的一举一动。

他和旧日神主之间的神战以双方都无力继续而暂时结束，但是杀死奥泽的想法显然没有消失，所以一直关注奥泽的动向。

梅骑士一直想在阮回面前表现出对三人行踪了如指掌的样子，但他绝对想不到会跑出个哈尔文，差点让奥泽当场暴露，虽然后来用别的身份搪塞了很久，但不像梅骑士以为的，阮回对奥泽完全不清楚。

所以，阮回觉得，梅骑士获取信息的途径很有限，是有特定条件的。

既然梅骑士和失忆前的他打过交道，那应该很清楚他不好骗，游戏剧情的推进只会不断暴露美化骑士形象的神话中的漏洞，为什么直到红铁城梅骑士才想办法抓人？

有神级权限，又披着王室骑士的马甲，梅洛霍尔德想找三个人简直易如反掌，唯一能解释他这么做的理由阮回只想到一个——

他不知道奥泽会出现在派瑞的哪一个新手村。

新手村千千万，去首都城的路线更是条条大路通罗马，万一阮回这局游戏想尽量多了解世界观，满大陆旅游也说不好，梅骑士有心抓人，却没办法不惊动其他人。

那什么途径能让他知道奥泽到了红铁城，及时派出取树种的队伍呢？

教堂。

所有玩家都会去教堂接悬赏赚钱，如果在胡言那里买了攻略，转职成骑士的玩家还会在教堂祈祷，阮回和柯唐就去过，但没有获得面板提升。

看来梅骑士听到了他们的祈祷，只不过没有给出回应。

阮回冷笑一声，回声像海浪扑来扑去，他心想：“都成神被人供起来信仰了，居然没一个说实话干实事的。”

就在这时，忏悔室的门又一次打开了，这次出现在门口的是奎利奇：“阮回，缪萨大人说你还需要更深层的净化，我带你去楼上休息吧！”

阮回从来没告诉过他名字，谁又控制了他显而易见。

奎利奇现在就是一个随时可能被高级管理员接管的特殊NPC，阮回对着他没有演戏的欲望，一言不发地走出去。

微凉的新鲜空气猛地灌入鼻腔，阮回的声音也很冷：“柯唐呢？”

外面没有人，窗外已经有天亮的趋势，月光越发明亮。

“净化期间不能和其他人接触，”奎利奇沟通毫无障碍，“别急，缪萨大人说只需要三天，你们就不会再受树种的影响了。”

阮回暗暗扫过所有紧闭的房间，故意又慢又重，试图给不知道关在哪的队友一点信号。

净化只是幌子，整座教堂里只有奎利奇对此一无所知，把默默承担伤害的当做死仇，而真正不在乎人命的却被奉为信仰。

梅洛霍尔德说奥泽受够了被预言树吸取生命的日子，想找替死的羊，这些话半个字都不值得相信。

奥泽被NPC当面诋毁也只是反驳几句，只是真相没人信。骑士满心仇恨，想尽办法追杀已经无比虚弱的神主。

没看到奥泽或者梅洛霍尔德，阮回莫名焦躁，连带着看奎利奇都不顺眼起来。

“是三天后的早上放我们出去吗？”

奎利奇像个应答机器人：“三天，一刻都不能少。”

他带着阮回上了三楼，能明显看到总面积少了许多，装潢却更加华丽，和骑士的盔甲一样，漂亮又没用。

阮回继续说：“我想见梅……缪萨骑士。”

奎利奇为他推开门，侧身回望：“缪萨大人在给柯唐做初步净化，完成以后我会告诉他。”

在柯唐那里啊，他的面板虽然不是全1，但生命上限也不是新手的正常数值，所以也进过游戏，失忆的原因大概和阮回一样，梅骑士找他多半也就是忽悠和挑拨离间，不会太为难他。

阮回稍稍放下心，对奎利奇说：“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询问缪萨骑士。”

奎利奇眼珠一错不错地黏在阮回身上：“好的。”

阮回在他密不透风的监视下走进房间，一圈都没看完，门快速合拢，刮起的风带动衣角飘飞，冷空气沿着背脊一路向上。

房间配置和进来酒馆的豪华单人间相当，梅骑士在这一点上倒是相当慷慨。

阮回倒在床上，默默等待时间流逝。

日出的光照穿透遮光窗帘漏进来一些，阮回的噩梦小剧场都快脑补出连续剧了，终于等到梅洛霍尔德：“还有什么没问的？”

阮回睁开眼先看到雕刻着教堂标识的雪白天花板，把乱飞的思绪收回来，才慢慢坐起来：“我没听见开门的声音。”

梅洛霍尔德不甚在意：“骑士不是只会用剑。”

这倒没什么，阮回只是觉得他和奥泽确实天生死敌，一个离家出走不走门，一个进房间不走门。

生活习惯完全相反。

阮回眨眨眼：“我失忆是你干的吗？”

梅洛霍尔德轻轻挑眉，极浅的瞳孔显得整个人很淡薄情感，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很大方地承认：“没错，是我做了点手脚。”

阮回坐在床边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冷静抬头，干净利落的短发不是游戏里常见的造型，即使穿着派瑞风格的衣服，也有种强烈的割裂感。

梅洛霍尔德隐隐感觉到气势矮了几分：“别紧张，只是担心你被神主大人蒙骗太久，再进一步或许就要掉下深渊了。”

“这段时间我不是没有察觉奥泽对我不同，”阮回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按照那只怪物的说法，他们是能睡一张床的关系，阮回不清楚怪物有没有特殊关系才能上床的规矩，但是他肯定不会轻易让别的生物上自己的床。

哪怕是在龙眠村的艾丽家，那种被迫睡在一块的情况，阮回对私人区域的划分也很严格，所以听到奥泽脱口而出他们以前睡一张床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胡说八道，然后跑了。

但是认真想了几天，如果不是非常亲密的关系，奥泽为什么会冒险离开流放之地，万一身份暴露，或者被梅洛霍尔德找到，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的状况就是这样，一个目的不纯说话不真的强大神明把他们分开关起来，阮回想要做什么都得通过梅骑士。

那就干脆，求证一些他好奇但不能问奥泽的。

梅洛霍尔德没有立刻回答，阮回已经能从细微的表情判断他的真实情绪。

他很生气。

这算什么？费尽心思想策反的卧底和暗杀目标有暧昧关系，难道不应该猜忌怀疑疏远一条龙，生气有什么用？

时间仿佛被两人诡异的对峙拉长，阮回听到回答已经是下个世纪的事了：

“我怎么知道你们到哪一步了，”梅洛霍尔德的语气比冷风魔法器还能降温，“我只是抹去了你以前的游戏数据，至于遇到神主大人以后的……哼。”

阮回愣了一秒，忽然意识到梅洛霍尔德说的好像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尤其是没说出来的后半句。

“等等。”

眼看梅骑士要走，阮回顾不上别的，赶紧把要问的全部问完：“我的面板你也动手脚了？你已经抓到奥泽为什么不直接动手？”

长袍拖地的沙沙声骤然停止，梅洛霍尔德只转过来一点，淡色的瞳孔斜睨：“问题真多，确实需要好好净化一下。”

阮回看着他伸出一根手指，念叨了几个听不懂的词，语速很快，没有被翻译成中文，或者说阮回没机会听到，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过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外面天还是黑的，阮回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昏睡了至少一整天，浑身酸痛，勉强站起来，却又腿软坐回去。

天杀的梅骑士，不说就不说，拍拍屁股滚蛋就行，给他下咒算怎么回事，这么快就不维系合作关系的表面和平了？

怪不得没有从神，什么事都得亲自上。

阮回走到门边用力地叩了几下，然后退开，三两秒以后有人开门：

“缪萨大人说你大概这个时候会醒，果然没错。”

奎利奇一手推门一手端着大盘子，香气扑鼻，但阮回有胃无心：“还有几天？”

“才过去一天。”

奎利奇把盘子塞给他：“以后三餐我会按时送来，不需要敲门。”

屋里面的人敲门，这分明是古代牢狱做派，阮回跟那些个穿着脏脏的灰白囚服，脑袋塞进两根栏杆中间翘首以盼的犯人有什么区别。

奎利奇丝毫没有留恋地关上门。

阮回面无表情地想，区别就是栏杆做成一整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