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世界都是风过林梢的簌簌声,以及远处传来的鸣笛和商贩叫卖声。这个世界好喧嚣,只有这一处是静谧。
怀里的雪团连连发出两声懒洋洋叫唤,打破了短暂的安静,彭显越目光落在他肚子上,躲在黑暗里的手蠢蠢欲动,最终还是松开。
于放安抚一下雪团,右手握拳抵住嘴巴轻咳一声,面对彭显越本人面前,于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奇怪,或许他知道,只是他不想承认。
“那个,我有事问你。”
“嗯,你说。”彭显越原本是站在于放对面的,狭窄的巷口容易形成穿堂风,冷风穿过两人,彭显越转身往于放这边一靠,替他挡住风口。
对方突然的靠近迫使于放往后退去一步,他蹙眉看他,“那二十万,怎么回事?”
彭显越沉默许久,低声道,“是你的医药费。”
“是你给我的医药费还是你老板给我的医药费?”
彭显越懵逼,掀起茫茫然眼神,听的云里雾里,他解释,“是我给的,没有老板。”
“那个暴发户不是你老板?”于放疑惑,那他这是平白无故给他送钱?
“不是。”
彭显越的声音和这夜晚一样深沉,于放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有点想靠近他,晚上这么冷,离他近点应该会暖和些。
操他妈的,真是疯了,于放在心里暗骂自己。
其实这个问题早已不重要,如果不是那个暴发户的钱,于放直接还给他就好,毕竟那钱他还没有动过。可是两个大男人就这么站在这里,总得说点什么好。
“你为什么给我钱?”
“医药费。”
彭显越的回答还真是万年不变,于放无奈笑了一下,“那好,我重新问你,是谁给的医药费?”
“那个女生,那晚上你在酒吧遇到的那个女生。”
“那晚上我在酒吧遇到很多个女的。”
“我.........”彭显越明显慌了,他没在现场,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当然,如果他在现场,就不会让于放平白挨那么一闷瓶。
于放看他半天说不出话,突然恍然大悟道,“噢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是那个女的是吧?”
“是。”
其实于放根本就不记得是哪个女的,不过这么逗弄彭显越,还挺好玩的,傻傻的,有点呆。
“你和她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替她给钱?”
“同事。”
同事?于放不信。他突然感觉这游戏有点索然无味,于是站直身,“钱过两天我给你送过去。”
“不用了。”
“你要施舍给我?”于放说话很刺人,弄得彭显越一时之间哑口无言,他笑,“我又不是乞丐,日子还过得去,用不着你施舍。”
“不是施舍。”彭显越声音很冷,细听有一丝颤抖,是被于放活生生气出来的。
“不重要了,你看你哪天有时间。”
于放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彭显越说话,他绕开他,“那我明天中午给你送过去!”
巷子很窄,于放要出巷子就得绕过他,绕过他就得碰到他,两人肩头相碰,彭显越突然伸手握住于放小臂,“你衣服........还在我车上。”
“我说过不值钱扔了。”
“那........”彭显越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他想说的,可那话迟迟无法说出口。
于放见他不说话,提醒他,“我要去理发店了,你还有事吗?”
“你........可不可以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好啊!等会儿记得就把你拉出来。”于放没说要拉也没说不拉,他说记得就拉,这算怎么个回事,他要是不想拉那就是不记得了呗。
面对这样的于放,彭显越从心里油然而生出无可奈何的无力感。
握住小臂的那股力突然卸掉,就像紧攥着他心脏的手突然松开,他终于能正常呼吸了,可他更喜欢被人攥住的感觉。
于放心情沉重地往巷口走去,彭显越像是被他遗弃一般,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原地。走出巷口,于放回头再看,黑夜盖住了彭显越,巷子里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于放长长叹出一口气,心里酸酸的,本来他说话不刻薄的,本来他是一个挺正常的人,本来..........好像只有在他面前说话尖酸刻薄,才能遮掩住他深藏心底的自卑。
他似乎,开始在意这个人的存在了。
于放推门进去,入目是将凤霞滑溜溜的光头,往下,是将凤霞一缕接一缕的黑发掺白发。镜子里倒映着将凤霞脸上的笑容,丝毫看不出她因为剪掉头发而带来的难过。
“不是说理个发吗?怎么全剃了。”于放绕着将凤霞打量一圈。
老板笑道,“她说她还没剃过光头,想试一下,然后全剃了。”
将凤霞戴上自己的贝雷帽,又拿围巾围住后半边后脑勺,于放笑着打趣,“剃都剃了,干脆连帽子也别戴了。”
“不好看?”将凤霞望着镜子里的于放,瞅他一眼,“别管,我乐意。”
“行行行,那我们现在要不要去买个帽子?”
将凤霞左看右看,颤巍巍起身,“行,去看看。”
一老一大推门而出,于放肚子里还捂着一只猫,路人匆匆经过,时不时朝他肚子上瞥来,如果不是知情者,很大一部分人一定怀疑这是于放的啤酒肚,年纪轻轻就把肚子喝这么大。
两人去杂货铺挑帽子,挑来选去,将凤霞最终拿了一顶针织瓜皮帽,冷色白炽灯下看起来是暗红色,于放给她看了相同种类的十几种不同颜色,偏偏将凤霞拿了一个最丑的颜色。
“你喜欢这个?”
“对,就要这个。”
于放什么也没说,只是付了钱老老实实给她戴上,他发现将凤霞最近很专爱暗红色这一类的东西,连家里吃饭的桌布,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换成了暗红色。
连带着现在织的毛衣,也从灰线变成暗红色的线。于放只能把这些症状归结到于昌盛身上,除了他,没人有这通天法力让将凤霞这么做。
两人走出杂货铺,于放回头,看着刚才走过的那条路,他目光仔细扫过每个来往的背影,再没有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这就走了?
呵。
彭显越开着自己的车慢悠悠跟在远处,他看见于放回头,又低下头跟旁边的老人说话,两人继续向前走去,彭显越远远的紧随其后,他知道自己是个跟踪狂,可是他没办法,如果可以,他好想把他打晕,带走关进地下室。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怕他会跑了。
可是他不能,他怕他恨他,爱一个人很难,恨一个人却很容易,他不要他的恨,他要他爱他。
扔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屏幕亮起,彭显越伸手捞起,左手握住方向盘,是宋焕青的消息。
彭显越原本没有要打开看的意愿,可是上面有于放两个字,连犹豫都没有,彭显越利落划开,是宋焕青的邀请。
【晚上去酒楼吃饭,我喊了于放,你来吗?】
彭显越眉头紧锁,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和于放相熟起来的。
可是两人刚刚才结束不愉快的对话,要是现在又出现在他面前,于放肯定会不高兴,彭显越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等他再抬头,人已经跟丢了,身后响起一连串刺耳的鸣笛声。
彭显越没理会,单手打字,【不去。】
能见到于放的机会很少,像这样难得的机会彭显越应该珍惜才是,但是他还是拒绝。
彭显越踩下油门扬长而去,没有人知道这慢吞吞的蜗牛车为什么突然发疯。
【好遗憾,我还以为你会来的。】
——
于放刚到家坐下,江门电话催命似的响起。
他接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人在旁边的缘故,今晚的江门格外正派有气度,连说话的格调都跟混子完全不同。
“阿放,我在路口等你,你快点出来哈。”
于放,“.............?”
于放沉默着挂断电话,对沙发一边正在织毛衣的将凤霞道,“江门喊我出去,我今晚可能晚点回来,你要困了早点睡。”
“去吧!”
于放走到巷口,没有看见以往停在路口骚包的粉色跑车,一道刺眼的光线从旁边打过来,于放扭头,那道白光又消失了。
于放看见驾驶座上的江门正朝他招手,呲牙咧嘴,嘴角都咧到酒窝处。难怪找不着人,原来是换车了。
骚包的法拉利换成了低调的黑色特斯拉ModelS。
于放靠近才看清副驾驶有人,他拉开后座弯腰坐进去,目光不太自在的左看右看,然后低头,看向两腿之间。
“阿放,她叫宋焕青。”江门朝他眨巴眼,两人目光对上,于放眼睛盯着江门,语气硬邦邦地,“哦,我知道了。”
江门一脸吃了屎模样,转头对旁边人笑道,“都说让你别见别见,现在见到了,感想如何?”
“你这话让人怎么说?”宋焕青娇俏的瞅江门一眼,笑着扭头去看于放。
车里开着暖灯,双方都能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相比起于放脸上的错愕,宋焕青脸上倒是没有什么异样
“一直很想见见你,今天终于有机会见到了。”
于放看着眼前这个笑容娇媚的女人,不由得回想起那晚酒吧的事,目光又移到自己那傻缺哥们脸上,一脸诚挚,“我和她不认识。”
“我知道。”江门点头,“这不重要。”
宋焕青笑着接话,“是我要他喊你出来一起吃饭的。”
“哦,为什么?”于放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想搞什么。
“因为她想认识你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