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城的一月通常让人没什么入冬的实感，街道两旁的树木依旧是郁郁葱葱，唯一应景的是路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支起来的年货摊。

隔三差五就去奶奶家里呆着，姑姑也就知道他住在自家孩子那里，于是每个月额外打过来生活费。

贺惊潇收了，转头给孩子加餐，和他说：“姑姑让我给你做点有营养的。”

他知道姑姑在想什么，电费水费总要平摊，再顺便出点租金让儿子过得舒坦一点。可是这并不合适，母子之间本来就缺乏沟通，让堂弟知道了，只会觉得妈妈又在偏心表哥。但是这么多年都这样，一时之间也改不过来。

贺惊潇只好代为传达姑姑的心意。

高三的学生，放假了还得接着上课，虽然堂弟可以自己去学校，但贺惊潇还是每天早起给他做早餐送他去学校。

起都起了，顺道给那位发个消息。

日子过着过着，贺惊潇几乎养成了每天起床就去宋云烬那里打卡的习惯，顺便说说今天打算干什么。

岳城的生活很简单，不过几个月，宋云烬对贺惊潇现在的日程了如指掌。

“家长会明天，你去。”

堂弟之前和贺惊潇说好的。

“这么快放假了？”贺惊潇抬起头，有些诧异。

堂弟一滞，不忿地把书包甩到沙发上。

“老子……我考完期末十五天了，补课补到现在才放假。你三十七度的嘴怎么说得出这么冰冷的话？”

贺惊潇显然是故意逗他的，他天天捧着日历看，怎么会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

“知道了知道了，”贺惊潇又低头敲键盘，“放心吧，就算老师留我下来批评一个小时，我也不会骂你的。”

堂弟：“你去了只是沾我的光，老师只会表扬你。”

不想跟他斗嘴，堂弟又说起别的事情：“还有，工作室那边的人说这周末让我去岳城的一个影棚，好像是拍点公式照。”

“拍写真？你拍那个做什么，”贺惊潇不解，“又不用接戏。”

“那你问我老板去。”

他老板无非就是宋云烬。

贺惊潇无奈，踹了他一脚，让他滚蛋。

贺惊潇要去给他开家长会，去的是也是自己高三就读的那所学校。

那一年他几乎完全封闭内心，没记得几个老师同学，只有麦子联络至今。

故地重游，贺惊潇没什么心情感慨。

家长会去的大部分是中年人，贺惊潇在里面格外年轻。

岳城的冬天不用穿太厚，贺惊潇穿了个白色的外套，看起来毛茸茸的。长发带了点迷惑人的性质，冬日的日光之下，不知道是谁家的白猫。

散场下楼的时候，贺惊潇走在最后面，依旧被堂弟一眼看见。

“老师……有没有跟你说什么？”红毛面无表情的脸上偏偏让贺惊潇看出点紧张。

贺惊潇笑了笑，神色自然：“老师夸你进步很大，叫你再接再厉。”

其实开家长会的那位班主任一张扑克脸，贺惊潇看着他只顾得上前几排的家长，后面的学生家长排不上号。

中途那班主任下来，问自己是不是堂弟的家长，是不是坐错了位置。

贺惊潇忽然就明白了平时堂弟在学校里的处境，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种私立高中……一言难尽。

堂弟像是也知道贺惊潇扯了个无伤大雅的谎，于是不说话了。

贺惊潇的初高中一直深受家长老师喜欢，唯有高三这一年受尽冷落，这所学校的老师和领导都是一脉相承的势利眼。

贺惊潇可以不在乎，但他不能不在乎小孩的心理健康。

毕竟他顾着自己训练还要顾着学习，每天都是凌晨睡六点起，贺惊潇是跟着他的作息的，自然心疼。

“在学校要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跟我说，你还是个孩子呢，不要什么都想着自己解决。期末进步那么多，有什么想要的吗？哥给你买。”

堂弟摇了摇头，撇开头，声音呢喃：“不是孩子。”

贺惊潇没听清：“什么？”

堂弟不说话了。

他们都不是急性子的人，干脆在学校里慢慢往前走。

天黑得很快，余晖恰好洒在他们二人身上。一个是青春张扬的红发小孩，一个温柔文艺的年轻长辈，周围人频频侧目，可他们都不会上前打扰，像是也享受黄昏时的安宁。

校门口旁的马路上停着很多车，黑色的车身在里面并不起眼。

路灯还没亮，车里的人看外面看得清楚，校门口陆陆续续走出来很多人，包括鹤立鸡群的那哥俩。

车内还开着暖气，安静的让人困顿。

那人沉思片刻，只说：“走吧。”

#

堂弟拍摄这天刚好是大寒，奶奶知道贺惊潇两个人在一起住，于是她只喊了两个小辈回去吃饭。

说是要加餐。

挂掉奶奶电话的时候，贺惊潇还不自觉笑着。

堂弟：“谁给你打电话？”

“嗯？”

贺惊潇在外面的沙发坐了很久，一抬眼，男生已经化完妆了。

那衣服是工作室的人准备好的，白色打底的毛衣，还有一些红色的小挂件让人能看出来新年的元素。

原来不是拍公式照，是要拍新年写真了。

贺惊潇上下打量了一圈，笑着打趣：“这么可爱？是早就知道今天要去奶奶家里吃饭，想让奶奶多给你做几个菜？”

堂弟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角，翻了个白眼：

“……我拍完就不穿了。”

跟着的工作人员几乎都要星星眼了，满脸姨母笑：“这衣服可以带走！工作室买给你的，直接穿就好了！”

小孩面无表情地跑远了，那落荒而逃的背影是藏都藏不住的羞臊。

拍摄过程很快步入正轨，贺惊潇只起到一个吉祥物的作用，无所事事，眼皮子打架。

这层楼不止他们这里在拍摄，外面工作人员很多，隐隐有点水泄不通的迹象。

虽然贺惊潇没有凑热闹的兴趣，但是拦不住那些热闹不请自来。

棚内有什么人走进来。

原本大家还只是窃窃私语，人一多也变得嘈杂。

脱下来放在沙发扶手的外套支撑不住，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进来的人顺手捡起来放在沙发上，悄无声息。

贺惊潇低着头说了声谢谢，没看清楚来人。

靠着沙发，贺惊潇几乎整个人都陷进去，柔软舒适，更懒得抬头。

一来一回，场内又安静下来了。

“拍完了？”

堂弟说：“嗯。”

嗯？

贺惊潇一惊。

昏昏欲睡的人猛地一抬头，余光里，应该在外地工作的人又出现在身边。

宋云烬总是这样突然出现，让贺惊潇怀疑他是不是在哪都插了锚点，想走就走。

贺惊潇怔了片刻：“你不是有工作吗？”

今天上午在他小窗里打卡的时候，宋云烬还报备了自己的状态。

“骗你的。”

宋云烬说这话脸不红心不跳，贺惊潇差点把诧异表露在脸上。

这些天手机上联系，宋云烬好像就有些不顾人死活的破罐子破摔，见面之后这种感觉尤为明显。

堂弟瞟了几眼，干脆不过来打扰他们俩，被摄影师招呼过去看成片。

贺惊潇还没反应过来要说什么，一抬眼，杭靖就又穿着他那标志性西装出现了。

“骗什么了？骗人还是骗钱？”

“杭老师。”贺惊潇打招呼。

“编剧老师好久不见啊，”杭靖依旧笑吟吟：“小薛今早还要我向你打招呼，说你好久不找他玩。”

薛陈宁什么时候跟这位关系那么好了？

贺惊潇忽略那点疑惑，迅速换上社交状态：“好，我今天和他打个电话。”

宋云烬不动声色地把这穿着西装的人推到一边，手机放到贺惊潇手里，熟稔自然。

“这是？”

贺惊潇一低头，竟然是自己的照片。

照片里——

宋云烬靠在墙角，贺惊潇靠着沙发，所谓视角下，两个人就像是靠在一起。

坐在沙发上的人手缩在毛衣里，垂着眼。

身侧那些工作人员都戴着黑色的口罩，目光聚集在他们身上，这二位“焦点”并不自知，像是旁若无人地相互倚靠，以此过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