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蒙夜里下了一场雪，凌晨气温骤降，路面上冻着一层薄冰。正值节后第一天，赶去上班的人在打滑的路面上堵成一片。

“自动驾驶在这种天气看起来也不太灵光。”莫恩拍拍方向盘，小心从混乱的车流中穿过。靠着他熟练的技术今天一点都没迟到。倒是当年教他开车上路的戴伦，八点一刻，姗姗来迟。

“今天真是一点都不想出门巡逻，开着警车万一打滑，真是洋相出在路上。要么换你来开？”莫恩朝着加西亚摇摇手中钥匙。

“我这两天也不太灵光。”加西亚下意识把微微发颤的左手藏进身后，没接车钥匙。

莫恩哼笑一声，自己走向了驾驶位。

在市中心绕了一圈，都是些小型交通事故，这天气，连超速的人都没有了。眼看还有一小时就下班，莫恩掉头准备往警局里开。

“嘭——”

一声巨响震得停在路边的车叽里哇啦地叫起来，莫恩闻声回头，一栋三十层写字楼当腰浓烟四起，整个大楼的灯光闪烁两下，完全暗了下去。

“什么东西？爆炸了？”莫恩朝着那建筑的方向加大了油门。

“艾比托神经医疗科技公司写字楼发生爆炸，爆炸地点在十七层，疑似电力系统过载，不排除二次爆炸的可能性。请危机应援组前往现场维持秩序疏散周边人员。”指挥中心的消息传来时莫恩已经到了写字楼楼下。

只是十几分钟功夫，爆炸引发的大火几乎覆盖了整个十七层，正在渐晚的天色中冒着红光呼呼向上窜。莫恩掏出警戒线胶带迅速在附近的路口拉开。

“快离开这里！”莫恩朝着警戒线内的人呼喊。楼上飞散的烟尘逼得他难以睁眼。“加西亚，你跟紧我。”

“我接到任务了，高危救援队要进火场，起火点以上还有两个人被困在里面。”加西亚说。

高危救援队的车刹停在写字楼门前。“加西亚，快过来拿防火服！”队长喊他。

“他们不是还有别人吗？为什么一定要你？”莫恩抓住加西亚手腕。

“我有生命扫描功能和红外探测功能。只有我能找到他们。”加西亚转身跑向写字楼。

莫恩紧追几步：“我跟你一起进去！”

“别去！太危险了，这不是你的任务！等我，我会回来的！”

莫恩重重握了握加西亚的手，又放开，看着加西亚的背影进入那片遮蔽视线的烟尘。他向前走了两步，已经完全睁不开眼，这才恍然意识到，加西亚真的不是人类，人类真脆弱，自己跟进去，可能他要救援的目标就又多了一个。

任务等级1，优先级：高。对象：维克多·迈尔斯，男性，CEO。位置：二十八层办公室。

任务等级2，优先级：中。对象：塔曼莎·沃尔什，女性，技术工程师。位置：二十一层实验室。

任务等级5，优先级：可选。疏散其他被困人员。

加西亚打开红外探测，从浓烟中沿着楼梯往上摸，火中的十七层灼热得像个烤炉。楼梯间几乎达到了人体能承受的临界点，灼得他防火服下的仿生皮肤撕裂般的痛。加西亚加快脚步穿过楼梯，余光一扫，一片红色光谱中竟有个人形，换回视觉模式仔细看，十九层电梯间的角落里趴着一个小身影。

小孩？

心中一惊，加西亚跑向那个身影。生命扫描仪扫过的一瞬间，警报：吸入烟尘过量，心率140次/分，呼吸抑制。

这孩子不能再等了！

加西亚一把抱起她瘦小的身体，掉头就朝着楼下跑，大火愈演愈烈，上来的那条楼梯温度已经达到了人体不可靠近的地步。加西亚犹豫片刻，从二十层跑向另一侧的楼梯。还好，这里还下得去。加西亚用身体紧紧包裹住小女孩，大跨步朝着楼下冲。把小女孩交到急救医生手中的瞬间，一个中年男人带着哭腔扑了上去。看起来是在大火中跟这孩子走散了的亲人。加西亚没片刻停留，转身又往楼上跑。

二十八层，优先等级最高，加西亚在二十八层跑了一圈，却一个人影都没看到。他人呢？救援条件都是非特殊情况请原地等待，这里明明没一点火，他又会跑去哪里。

“迈尔斯先生！”加西亚边跑边喊。二十九层也没有。三十层还是没有。没时间了。

加西亚最终跑向了二十一层，一把拉过躲在角落里被浓烟呛得呛咳不止的塔曼莎，掏出背包中的防火毯披在她身上。“你得跟我下去。云梯够不到这里。”

塔曼莎跟着加西亚走那条相对安全一点的楼梯，刚到十九层，塔曼莎就被火场热浪袭得双腿生疼。“不行，这里不行。”塔曼莎痛苦哀嚎着。

加西亚俯身把塔曼莎背在背上。

“你干什么！你这样会杀了我的！”塔曼莎拼命挣扎。

“别动，我快抓不住你了，待会儿滚下去你会受伤，忍一下，马上就会过去。”

“你是人吗！带着我走这样的鬼地方！”塔曼莎在加西亚背上喋喋不休。

加西亚没再回话，火场的温度让他浑身忍不住发颤。核心组件发出黄色警报，他死死抓住背上的塔曼莎穿过了温度最高的十七层，直到一层才把她放下。加西亚浑身脱力撑在地上缓和半晌。隐约听见楼下的消防救援人员和警员正在协调。

“看到迈尔斯先生了吗？”

“还没出来。”

“云梯车到底什么时候能来？”

“现在这部最多只能到十五层，那部能够到二十层的还在从阿卡迪亚来的路上，过来怎么也要一小时之后了。”

一小时……上面的人怕是已经坚持不住了。加西亚撑起身子再次进入楼梯。

“迈尔斯先生！”加西亚最终在二十层一间靠窗的屋子里找到了已经被浓烟呛得近乎晕厥的CEO。他浑身的皮肤带着不少被高温灼伤的痕迹，看起来他选错了楼梯，又退回了楼上，体力不支晕倒在这里。

“救命…”迈尔斯忽然睁眼，用最后的力气抓住了加西亚的衣领。

得先带他出去。加西亚用防火毯包好迈尔斯，把他扛在肩上快步穿过那片让他浑身痛得难以承受的火场。

楼梯比刚刚更热了，加西亚扛着迈尔斯宽大的身躯，摇摇晃晃穿过十八层，金属墙壁和楼梯扶手几乎都无法用手触摸。

警报：核心组件过热。

警报：成像组件过热。

眼前的世界愈发模糊。加西亚好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笑着朝他招手。

“莫恩…”加西亚轻声呢喃那熟悉入骨的名字。

不行，我不能在这里倒下……我要去见莫恩……我想回家……

模糊间热浪退去，加西亚定定神拉住扶手，用尽最后力气跑向一层。他不知道是如何将那位两百斤的CEO放上轮床，余光里看见医护人员拼命按压他的胸口。

“二百焦耳，放电！”

加西亚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扯开防火服让冬季的冷风给温度过高的组件降温。

“加西亚！”莫恩大步跑向他。“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事……”加西亚伸手抓住莫恩的手。“我想回家……”

“等会儿就带你回家，你先在这休息一下，等我。”莫恩揉揉加西亚金色发丝，转身回到点位继续监视现场情况。

大楼里的人看来已经都撤离了。火势被消防车的水柱压制得不再蔓延。莫恩收到了可以撤离的指令，回头看那石阶，却没看到加西亚的身影。莫恩心脏一翻，楼里没人了，他会去哪？

莫恩用无线电叫他，没回应。又掏出手机打那个号码，没信号。

“有没有看到刚刚在这里那个金色头发的救援人员？”莫恩拉着附近的消防员问。

“哦……刚刚被高危救援队的人带走了。”

“往哪个方向走了？”

“那边。”消防员抬手一指。

这个方向？他们回高危救援队了？加西亚看起来没有伤重到需要维修的地步……怎么会……

莫恩上了警车，顾不上路面结着的薄冰，加速往高危救援队追。

“加西亚，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加西亚头上的罩布被扯下，刺眼的光线让他瞳孔一缩，半晌才看清对面那人。男人西装革履，一头黑发整齐梳向脑后，带着副细框眼镜。

“不知道。”加西亚的手指不觉收紧，攥成了拳头。是卢安！就是记忆里那个把母亲逼到连夜计划搬家的仇人！

“迈尔斯先生现在还在抢救室，你呢？你为什么没有按照规定的优先等级完成任务？而是先救了个没人在意的小孩？”

“你就是这么给人的生命划分三六九等的？”心里有种莫名的情绪愈演愈烈，加西亚脱口而出。

卢安看起来并没生气，眉头一扬，像看着个满意作品，饶有兴致：“哦？你又恢复了主见，看来那个小警察把你养得很好。”

心头一颤，加西亚垂下眼眸避开卢安的目光。

“你上次四级损伤，修复液渗入运动中控，导致中控受损，为什么不去维修？而且休眠仓也已经很久都没有你的出入记录了。”卢安扶了扶眼镜，微扬着下巴审视加西亚。

“对不起……”加西亚的目光扫过卢安身后两个背着枪的守卫，左边那人身上有旧伤，卢安也动过大手术。从左边突袭夺枪应该有六成胜算。计算中忽有种熟悉的恐惧感从背后蔓延而上，仿生保姆带着轻嘲的声音从脑海中袭来：“你要杀了他们？你想过结局吗？”

下一瞬间，加西亚猛然一个激灵，中断了计算。

“技术组那帮蠢货已经快把我逼疯了，上次不小心流出去的测试机差点惹大祸。你呢？你也不听话了是吧？最近回传的有效数据越来越少，三个月只解锁了八个节点。”卢安上前一步，捏住加西亚下巴。“是那个小警察教你这么干的？”

加西亚浑身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莫恩……他能从我的记忆里看到莫恩……不行……再这样下去莫恩会有危险！加西亚只觉得身体里像是有股东西在拼命逃窜，一定有备用方法，能把这些事藏起来……可是到底在哪……我为什么什么也想不起来！

“看来我该把你送回去，把你每一根神经都扒出来，看看你藏着的那些东西到底在哪！”

脑海中的两种念头疯狂撕扯，你是AI3200，是个工具，唯一的任务就是回传数据解锁神经节点，再逃避他们就会把你报废掉！你是加西亚，加西亚·瓦伦特，你有父母有爱人，你要为他们争出一片天。加西亚只觉得皮肤开始灼热滚烫，好像又回到了刚刚的那场大火。

“不要……不要……”加西亚本能的步步后退。

“那你求我。”卢安勾起嘴角，盯着加西亚。

“求你，不要把我送回去……”加西亚金色大眼睛一闪一闪，带着哭腔祈求。

“你跪下求我。”卢安开始变本加厉。

加西亚没犹豫半秒，双膝跪地。“求你……”

“还有四十五个节点，我只给你一个月。听见了吗？”卢安低头俯视跪在身前的加西亚。

“我……我知道了……”

“你走吧。”卢安低声喃喃。

加西亚茫然抬头，双眼张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卢安。

“怎么？我说你走吧，难道你要我帮你开门？”

加西亚终于确定，卢安是想放自己走，缓缓撑起身体，转身向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