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恩总觉得自己害死过人。
“莫恩！发什么呆呢？有任务！”搭档戴伦朝着站在窗边的莫恩背上重重一拍。
莫恩一个激灵，转身跟着戴伦跑向警局大门。
“什么任务？”莫恩钻进警车还没坐定就开口问。
“无线电播报你是一个字也没听啊！”戴伦拉下警笛一脚油门警车飞驰而去。“伊奎诺银行，有一名绑匪持械劫持了vip区域的顾客和工作人员共三名人质。”
“绑匪身份能确认吗？”莫恩问。
“稍等，指挥中心正在根据现场监控回传照片进行比对分析……绑匪身份初步确认为雷纳德·科尔曼。无正当职业，有过盗窃和伪造支票的前科。怎么？你问这个是想利用你的专长跟他谈谈？嗯？心理学专业大学生？”戴伦的目光不断在车载电脑和下班高峰期繁忙的路面上闪烁。
“只要他没精神病史，我倒是可以试试。”莫恩漆黑双眸里倒映着街顶拉开的圣诞彩灯，像酒杯里闪着光的碎冰。
先到现场的警员们架起盾牌，莫恩脚步停在距雷纳德藏身的隔间五米开外的地方。透过走廊最前端一道盾牌筑起的围墙，莫恩隐约看到vip隔间内一位穿着灰色套装的女士坐在地上，殷红血迹从肩头直蔓至胸口。
“雷纳德！我们谈谈吧，你一定是遇见了什么困难对不对？我是来帮你的。”莫恩接过戴伦递来的扩音器，朝着隔间喊。
“去你的帮我！我一出去你就会一枪崩了我！”雷纳德的怒吼从隔间玻璃后传来。
“不是这样的，我手上没有任何武器，你能看得到不是吗？”莫恩缓缓举起双手。
“你上前一步！躲在盾牌后面算什么懦夫！”雷纳德怒吼。
“别信他的鬼话，莫恩。”戴伦朝着莫恩摇头。
人质状态很不好……莫恩瞥了一眼跌坐在地上的人质，她几乎已经到了失血量的临界点，深棕色发丝打了绺凌乱地糊在脸上。苍白的身子一阵阵打着颤。心脏一阵翻腾，脑海中某些记忆碎片隐隐作痛。
“雷纳德！我来了，先放那位受伤的女士走好吗？她出了问题你也会有麻烦，你想要什么尽管跟我讲！”莫恩举起双手跨出走廊，站在了vip厅的大门口。
左边有一张大理石接待台，应该还算牢固，如果有突发状况大概两秒之内就可以翻身过去。莫恩的目光扫视着大厅内的陈设，脑海中飞快计算着如何全身而退。
雷纳德拎起受伤人质的后衣领挡在身前，用枪抵着人质的太阳穴缓缓从隔间内探身。
“雷纳德，没问题的，你做得很好，就像这样，没人会伤害你，我保证！”莫恩仍旧举着双手。
雷纳德步履蹒跚向前，看起来身体状况并不好。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戴伦悄悄抬手向后比了个准备射击的手势。
“去你的吧！”雷纳德脚步忽然一停，将一直指向人质的枪口转向莫恩。
莫恩按照早就想好的路线迅速向左闪身。
“砰—砰——”
一发子弹近乎贴着莫恩的耳畔呼啸而过，雷纳德额前血花炸裂而开，身子向后一歪，和那早已脱力的人质一起倒在地上。
莫恩忽觉右臂像是被什么重重一击，让他本打算躲入接待台的身子一歪，左肋瞬间撞在接待台的棱角。
不对！刚刚那枪声！是两声！
“绑匪还有一个人！”莫恩顾不上剧痛，一边朝着身后呼喊，一边拔枪向着右侧咖啡机后闪过的黑影回击。
散乱的脚步一拥而上将人质护在盾牌后，一名警员壮着胆子翻身越过放着咖啡机的吧台，雷纳德的同伙忙乱中被莫恩击中，仰面躺在地上，身下正有一摊逐渐扩大的血泊。
“莫恩！”戴伦快步跑向莫恩，年轻警员正把止血带朝他右臂上套。
“警员中弹！”止血带拧紧了最后一圈，年轻警员对着无线电呼叫医疗支援。
“莫恩，坚持……”话没说完，靠在戴伦肩头的莫恩忽然开始浑身抽搐起来。戴伦顿觉不对，拉起莫恩沾满鲜血的右手臂，击中右手臂的那颗子弹余势不减地从侧肋直贯莫恩胸腔。
“见鬼！”戴伦一声咒骂，卸掉莫恩的防弹衣，拉开他的衣襟，忙乱地往肋侧那咕噜噜冒着血沫的伤口上贴止血贴。“莫恩…”戴伦托起莫恩不断要向下垂的头：“莫恩，呼吸！听得见吗？深吸气！”
莫恩只觉得眼前的世界似有烟雾弥漫般模糊，熟悉的窒息感将他拉回了那个十三年来他一直看也看不清的梦境。
火……好大的火……
“妈妈！”莫恩从浓烟中呛咳着醒来，他跑进父母的房间拼命呼喊睡梦中的父母，或许是烟雾吸入了太多，躺在床上的父母久久没能回应。不行！这样下去会死。莫恩探身看向窗外，点亮手电筒向着楼下灯光闪烁的消防车用力挥舞。
“莫恩…”母亲终于从床上挣扎着起身，她试图拖起父亲沉重的身体，尝试几次却都无济于事，摇晃着跌坐在地板上。身体里最后一丝母性力量骤然爆发，她一手揽住莫恩，赤着脚朝着走廊跑去。
烟雾愈发浓烈，不断逼近的热浪灼得莫恩皮肤生疼，他以一个很不舒服的姿势卡在母亲腋下，跟着母亲跌跌撞撞的脚步从烟雾里摸索着向下的楼梯。母亲在呛咳中一脚踩空，从楼梯上翻滚着跌落而下，却正绊在一人脚前，疼痛中挣扎抬头，是救援队的人！
“救……救救我的孩子！”母亲用尽最后力气把怀中的莫恩朝着面前穿着消防服的年轻男人手里推。
年轻男人先是一怔，定了定神才看清刚刚楼上滚落而下的是两个人。他俯身：“女士，你还能起身吗？”
母亲用力蹬住右腿，试图把一直压在身后的左腿移向身前，“啊！”一阵剧痛从小腿爆发开来，她低头一看，小腿骨沾着斑驳血迹，从伤口里钻了出来。顷刻间汗珠打湿了发丝，凌乱地贴着前额。
“N03对讲，N03对讲，七层C2步梯，有一名女士，腿部开放性骨折，暂时无法移动，我先带着她的孩子撤出来。”年轻男人对着无线电说。
“收到！N03，你走B区通道，C区下不去了！”无线电里很快传来回声。
“女士请等在原地等一下，我们马上会派人来救你。”年轻男人伸手用力握了握莫恩母亲的手，揽住莫恩瘦小的身体，转身朝着走廊里跑去。
“妈妈！”莫恩伸手朝浓烟里抓。
“你先走，乖，听话！”母亲的声音被抛在身后的浓烟中，年轻男人一只脚刚踏上通向B区的连廊。
“轰隆——”
身后巨响轰然而至，强烈的气浪将他连同莫恩一起从七层连廊推了出去。
身体滞空的瞬间，年轻男人迅速翻身用身体垫在莫恩身下，左手紧紧环着莫恩的背，腾出右手来扣下腰间两发挂锁。挂锁锁住墙面，可那泥灰早就在高温炙烤下变得松脆不堪，刚吃上一点力气便连着挂锁一起刷啦啦地成片掉落。
莫恩张大的双眼只看到与他近在咫尺的那双被火光照亮的眼眸里闪过一瞬间的失落。有个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别害怕，我抓住你了。”那声音很温柔，与失重坠落的呼啸风声格格不入，但尾音却带着颤，明显，那声音的主人也很害怕。
下一秒一股强烈的力量突袭而来，震得莫恩近乎感觉五脏六腑尽数碎裂。疼虽是疼，但意识却格外清醒，他勉强撑着身子，借着熊熊火光看向被自己砸在身下那人，他透明防火面罩下的金色双眸颤了颤，微张的双唇抽搐几下，紧接着一口鲜血喷在防火面罩内侧。
“你还好吗？”莫恩颤着声，伸手摘掉他满是血污的面罩。而面罩之下，那双漂亮的金色大眼睛，早已涣散，没了任何生气。
“有人坠楼了！好像是N03！”
“快！医生！这边！”
一阵嘈杂声在莫恩耳畔响起，有人七手八脚地将他从那人身上抱起，送上了救护车。
十二岁的莫恩，由于早产两个月的缘故，瘦弱的身子就像八九岁的孩童那般，轻而易举地就被移开了，拿走了。尽管他死死抓着那人的衣襟，哭着喊：“救救他！”
……
“救救他！他还年轻！救救他！”戴伦呼喊得声嘶力竭。
急诊室大门砰的一声将他阻隔在外。
“患者男性，二十五岁，枪伤导致大出血，失血性休克，心率30，血压下降！”
“心律紊乱！快，准备除颤仪！”
“快推肾上腺素！10毫克，静脉注射！”
“还是不行！”
“闪开！”
“无效！还是室颤！再来一次，充能200焦耳！”
“恢复窦性心律！心率稳定回升！血压60/40……”
“我的天！谢天谢地，他回来了！”
有种奇妙的感觉忽然贯通身体，将莫恩推出虚空，重重跌落在病床上，四下嘈杂灌入脑海，他吃力深吸一口气，引得胸腔里一阵剧烈绞痛。
“火……他……他死了……”莫恩含混叨念。
“不会死的！马上送你进手术室，再坚持一下，坚持一下就好了。”混乱中不知是谁拉了拉莫恩冰凉的手，安慰他。
强烈的窒息感再度袭来，将莫恩的意识搅进了一个又一个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