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里的夜行刺客行动都穿黑衣,方便隐匿在黑暗里。
恰好,文玉雁穿得就是黑衣。黑衣不容易脏,受伤了看不出血,实在很适合悄悄行动。
越要遮掩什么,就越要表现得光明正大。文玉雁深谙这个道理,直接推了门从走廊离开。
花楼都会有盯梢的人,即是掌握伎子们的行踪,也是要留意某些奇怪的客人。这里是鱼龙混杂之地,开门迎客不能赶人,但她们闹事的时候至少能减轻点损失。
文玉雁甫一出门,立刻就有人迎了上来。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恭恭敬敬地问她为何才一会就遣走了伎子。
这很好应对,随便编个理由来癸水之类的就应对过去了,最重要的一步是塞点钱,钱能使鬼推磨。
小厮收了钱没立刻离开,秉持着服务到底的态度听候文玉雁的吩咐。
她不动声色地开口:“含香楼一共几层?现下有多少房间接客?侍男们会进来送水吗?”
这不是什么秘密,小厮一一回应,文玉雁心里大致有了眉目。
一共六层,上面一层不接客,掌柜留作它用。一层是伎子们表演的场合,此处没有那个神秘女人。二到五层都用来给公子们接客。
她立刻打消了一一排查的念头,房间太多,根本找不回来。入口的小厮会登记账簿,记下客人的外貌体型,便于出事时交给官府的人审查,文玉雁只需要查自己之前的几个人即可。
当务之急是拿下账簿,账簿不会给一个外人看的。可花楼处人来人往,肯定不能硬抢。要么靠钱直接收买,要么间接控制住其它人再拿下。时间不等人,保不齐那个女人什么时候就走了。
点火?不行,伤亡太大,人太多了,很难全身而退。不如去要挟一个职位高的人,逼迫对方去取账簿,拿到后就快速离开,不用在乎什么影响。
大庭广众之下肯定不能动手,花楼中间是个天井,下面出了事,上面的人全都会知道。文玉雁抬手指指五楼拐角处的一个屋子,装饰明显和周围不一样:“那是何人住所。”
小厮答是花魁。
文玉雁又问他今日是否接客。
花魁卖艺不卖身,初夜还没拍出价钱,就说明他独自在房间里,没有其它人。紧闭的房间比空阔的楼层好动手多了,花魁有地位,是个不错的人选。
打定主意后,文玉雁与小厮道谢。低了低头就要往楼上去。
周围身穿华服的人来来往往,大多身上都带着一股黏腻的脂粉气,再多的金银珠宝也无力提高他们的品味。
不时有嬉笑声传来,还有一些暧/昧的水声。文玉雁皱着眉头在人群中穿行,短短十几步路已经撞上了两个醉酒的人。楼下有人在翩翩起舞,身上的红绢随舞姿扭动,在空中绽出花来,引来满堂的喝彩,金银也不要钱地朝中间的舞伎撒去。
她踏上台阶,这里连木雕扶手都涂着炫彩的颜料,悬空着蜿蜒向上,不似人间,倒像是只知取了的环境,与宜州城内是截然不同的风景。
台阶很稳固,十几人步行于此也没晃动半分,下面没有支撑,一转头就是起舞的男伎,由于高度差,向下看去他的身影格外的小。这太诡异了,仿佛在做梦。
文玉雁甩了甩头继续向上,原来的房间在三楼。到了四楼装潢甚至要更上一层楼,甚至媲美她所见过的皇宫,不像是单纯的风月之地。
转弯,前行,再踏上一阶木梯,脚步突然顿住。
长梯的拐角站着一个人,背对着灯笼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完全笼罩了下面的来人。
她走过来,身上的玉佩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影子也继续倾斜,背着光,像是一座山迎面崩塌了下来。
只觉得嘈杂声、嬉戏声、笑声和水声都在一瞬间消失了,世界一片寂静,唯余玉佩的碰撞声,地狱来的催命符。
“铛。”
剑出鞘的声音。
女人不惊讶她的动作,整个人缓缓地靠近,一步一步俯视着下了台阶。明明离得很远,声音却清晰得仿佛有人贴在自己耳朵边上。
“你在找我吗?”
白日的粗布麻衣早就换下,野兽也在夜晚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她昏倒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香有问题。
——
再次醒来是在一个牢房里,昏暗、潮湿、压抑,低矮的屋顶是击垮犯人的第一把利刃。
探监过许多次,自己还是第一次被关进来,第一次和这堆难闻的干草亲密接触。
身上的剑已经不翼而飞,匕首、飞镖都脱离了主人的腰侧,眼下的文玉雁手无寸铁。
借着微暗的烛光,可以辨别出铁栏杆外是一张小桌,放着茶水,大概是为狱卒准备的,再往前放着人形架,周围没有刑具,只是个装饰。
这是个单独的房间,门外的构造仍不清楚,大抵是类似于天牢的长廊。
没有日光,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对时间的感知不够清晰。骨头缝里渗出丝丝的寒意,文玉雁只能撑着饥饿的身体扶着墙站起来活动两下取暖,最后也因体力不支又跌了下去。
她贴上墙,试图捕捉一些有用的信息,入耳的只有阵阵的风声,与地牢封闭的环境格格不入。
“啪嗒”一声,紧闭的门被打开,小厮端来了一盘清淡的饭菜。
昏睡了不知多久的双眼猛然接受到门透进来的强光,文玉雁顿时感到一阵刺痛,下意识就摊开了手掌遮挡住脸。
囚牢开了,饭菜通过一道小门递了进来。她很想反抗,可情况不尽人意。当下的体力、敞开的缝隙不足以做到隔着栏杆杀死一个明显健全的人,必须韬光养晦。
从耀眼的阳光估计,此刻大概是午后时分。饭菜没有荤腥,仅仅水煮青菜,加上一碗米饭。
她端起来,靠在角落慢慢地吃了个干净,身体的力量也渐渐恢复。被迷晕的后遗症仍存在,眼下确实不是个动手的好机会。
视线处于一片混沌中,桌上的蜡烛也很快燃烧殆尽,唯一能接触到光亮的就是那扇小门,只有送饭的时候会打开。
没有阳光,根本无法感知时间的流逝。她像被关进了窄小的匣子里,连喘息都不敢用力。分不清日夜,送饭时间也不固定,无法记录睡了多久、醒了多久,精神也逐渐麻木。
不知道什么时辰开始,她睁着眼就会睡着,醒来后仍是一片漆黑,困意也再次卷土从来。
似乎做了梦,很长很长的梦,回到了幼年住过的河边村,和红薯一起去后山挖野菜。最后带着满满一筐柴回了家,身后是橘黄色的夕阳,照在身上还散发着残余的温暖。
她们像往常一样沿着崎岖的山路蹦着跳着回了那个小小的茅草屋。红薯很少说话,但是个极好的倾听者,文玉雁说什么都会得到她的一个微笑,或者点头。
回到木棍围成的小院里,两个小孩放下柴火,先跑到井边咕嘟咕嘟喝了一瓢水,让冒烟的嗓子得到滋润。
屋子里点了灯,红薯撸起袖子准备洗昨日换下的脏裤子,就这么两件,明日还要等着穿。文玉雁捧着路上发现的野花准备献给娘,迫不及待地推开紧闭的屋门。
床榻很整洁,蜡烛往外溅着火星子,她的身形拉出一条长长的阴影,前方不远处只有一个月亮一样的影子。
文娘吊死在了房梁上。
她的脚还软绵绵地垂着,下身随着吹进来的风一前一后地摇晃着,让人无端想起挂在竹竿上的腊肉。整只手的指甲被扒了下来,双眼愤怒地睁着,唇边钉入了几颗钉子,上唇和下唇被钉在一起无法张开。
乌黑的长发剃了个精光,头皮分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疤,还在往外渗血,发丝是被硬拔下来的。
野花被丢掉,小文玉雁跌倒在地,四肢无力地乱蹬,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后退。
有人似乎过来了,牢牢实实地遮住了破旧的门框,屋内再也无法被照亮,文娘睁大的眼睛却散发着奇异的色彩。
她颤颤巍巍地昂头,对上了红薯狰狞的五官,一把剪子直勾勾地刺了下来。
牢房里的文玉雁猛然睁眼,急促地大口呼吸起来,浑身都被汗水沾透,身体感到无边的寒意。
好久都没体会到这片心悸了,这个梦太真实,似乎一伸手还能接到低落的血,母亲就死不瞑目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昏沉的脑子终于醒了过来,她是为文娘报仇才走到这里的,绝不可能带着遗憾下黄泉,
太黑了,寂静,只有微弱的呼吸声才能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还在喘气。
绝不能再浑噩下去了,门外正有一群人等着看囚犯的崩溃。文玉雁的手摸上肩膀,猛然发力硬生生撕开伤口的结痂,血如泉涌,粘稠的液体滴在手上,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剧烈的疼痛让大脑暂时清醒。
门开了,送饭的小厮走了进来。
文玉雁一口气喝干碗里的水,抬手指了指外面的小桌:“劳驾再为我添一杯。”
小厮嘟囔了几句,最后还是转身去倒那壶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茶,他们只保证犯人的性命,其它一概不管。
趁着转身的间隙,文玉雁将瓷碗狠狠磕向了扒开稻草的地面,瓷器应声而碎。
没有关门,她接着这点微弱的阳光,在碎片里捡出最锋利的一片,用力掷向小厮。
这是最后的努力,失败了,她会被看管得更严格,再也没有逃出去的机会,也许会沦为无数残缺乞丐的一员,端着个破万苟延残喘,求死不能。
瓷片飞出去的过程漫长得像是过了一杯子,短短几秒的时间,文玉雁已经祈祷了无数次自己扔飞镖的手艺没有退化。
碗磕碎的声音不小,小厮走到半路转了头,瓷片径直刺入了他的眼睛,势如破竹般扎进了眼球里。
她松了口气,结果不算太差,失去眼睛的人下意识地会保护自己,而不是反击。
小厮震惊地捂住自己流血的眼眶,紧随而来的下一块瓷片精准无误地划开了他的喉管,活蹦乱跳的人直愣愣倒了下去。
相处了这么多日子,文玉雁没有成为疯子,倒是他先放下了对犯人的警惕,沦为一具僵硬的尸体。
他就倒在牢房前面,身上肯定有钥匙。犯人昏迷的时候没人接饭,小厮会把盘子端进来,放在靠门口的角落里。
栏杆之间的缝隙很小,文玉雁没有其它工具了,碎片只能杀人,不能捞人。她只能努力地伸出自己的手臂,拼命去够尸体的脚尖。
撕裂的伤口被铁杆用力抵住,肩膀处传来直达肺腑的痛苦,文玉雁倒吸了一口冷气,仍没有中断伸手的动作。
就差…一点了。
指头终于碰到了尸体的脚,可是指尖没有钩子,无力地在脚面划了半天也没移动它半分。
她缩回身体,用瓷片割了一截下衣摆为伤口包扎,失血过多会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门依然敞开着,天色略微暗了一点。文玉雁飞快地吃完冷掉的饭菜补充体力,扔掉筷子捡起盛饭的碗。
然后,往墙上扔去。
她刻意控制了力道,这次散落的都是大块的碎片,包括一块有弧度的、和底部相连的大碎片。
文玉雁把这块碎片捏在指尖,重复了刚才的动作。忍受着挤压的痛苦,碎片翘起的弧度成功勾到了尸体的脚,尖锐的切口牢牢卡在粗糙的鞋面上。
死人是很重的,她就这样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地把人拉了过来。
文玉雁深呼吸了一口,额头已经沁出密密的汗水,她面不改色地在尸体身上翻找起来。
时间不多了,保不齐他的同僚们就会来巡视。
一串钥匙,没有标识。文玉雁飞快地一把一把试过去,祈祷着下一把就是自己的目标。
咔哒一声,关了她不知道多少天的牢门终于打开了。
她闻到了自由的气息,激动地走了出去,心潮澎湃地亲手触碰皎洁的月光,几乎想要亲吻这扇敞着的门。
勉强压住内心的兴奋,文玉雁蹲下身在小厮腰间翻找武器。
一把匕首,很钝,大概没开刃,这个小厮只是个听命上级的小卒,大概没碰上过什么需要见血的事,别了把匕首在腰间做摆设。
墙是石头做的,她将匕首迅速地在门框拐角磨了磨,待其泛出寒光之后塞进了腰间做武器。
终于走出了这扇门,如同重获新生。
被困在黑暗里的日子难以忍受,即使是相对暗淡的月光也会让人痛哭流涕。
文玉雁的眼眶不自觉地流出了泪水,她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