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上这样说,泪珠却像脱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滴答一声和池水融为一体。
文玉雁叹了口气,她拍了拍李以临的脊背,也是安慰上未来的皇帝陛下了。
文玉雁:“我知道我知道,是被池水蒸的,不是哭。”
她又说:“太女殿下现在还不是皇帝呢,可以哭一下,所有权力也包括哭泣的权力嘛。”
李以临没有说话,文玉雁发现她的背上全都是伤疤,如同蜈蚣一样狰狞,从长度和宽度就能猜测可怜的殿下吃过多大苦。
文玉雁莫名也有些想哭,她有点心疼。李以临就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因为很聪明所以别人不拿她当小孩看,可是坚硬的外壳下是一颗柔软的心。她装得很高冷,背地里也爱吃甜甜的桂花糕的
文玉雁:“哭出来就好了。”
她愣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跟文娘越来越像了。文玉雁走到今天来受过不少搓磨,她后背上的新疤痕现在还在痛。
所以文娘也经历过这么多搓磨吗?她有着坚强的内心,外表却是柔软的。
文玉雁有点想冒犯皇室,她伸手摸了摸李以临背上的疤。也许有点痒,她抖了一下,但没反抗。
人究竟要吃多少苦?
究竟要吃多少苦才能长大?还是说她们吃苦吃惯了,吃点不那么苦的就好像吃到了糖,觉得自己不用再吃苦了。
贫民要吃苦,公子要吃苦,高官要吃苦,就连高高在上的皇女也要吃苦。人活着就是为了吃苦吗?
赵三吃苦,麻雀吃苦,石头吃苦,文玉雁吃苦,沈至格吃苦,沈至景吃苦,李以临也要吃苦。
文玉雁:“殿下,你苦吗?”
李以临抬起了头,她现在像个毛茸茸的小狗了,眼神有些迷离,没有往常的攻击力,她说:
“我不吃苦,我吃桂花糕。”
文玉雁居然被逗笑了,她大胆地觉得未来皇帝挺可爱的,特别是喝醉了。
李以临像在自言自语:“我吃的第一块桂花糕,是皇姐给的。她说,过的苦,要吃点甜。”
“桂花糕真的很甜,我以前不喜欢这些。也许那天心里太苦了吧,居然真的缓解了,从此我迷恋上了这种感觉。”
她突然痛哭起来,像是个再也吃不到糖的小孩,抱着文玉雁哭起来:“我再也没有皇姐了。”
太女殿下哭得很凶,文玉雁猜测也许池水都变成了咸的。
文玉雁问:“你皇姐呢?”
她一边哭一边回应,好像要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文玉雁看:“她死了,永远死了,我亲手杀的。我洞穿了她的心脏,她对我说,妹妹,你现在跟我一样了。她的血溅到了我的脸上,很热,这么无情的人血也是热的,这件事真是难以置信。”
文玉雁想,所有人的血都是热的,可是有的人的心是块冰山,再热的血也捂不化。
李以临:“她死了,我用她的命换来了太女宫。我手刃了亲姐,我一次拿箭是她教的。”
“她死了,我杀的。”
文玉雁感受到了李以临跳动的心脏,她的心从始至终都是热的,比血还要烫。
“我恨她,她是个向权力臣服的女人。我恨死她了,十年前沈至格变成了她,现在我也变成了她。她死了,可她现在变成了我们两个。
“我恨她,她为什么要教我用箭,如果我去考科举会不会改变结局?我恨她,她当年为什么要救我?她为什么给我桂花糕吃?又为什么在被我杀死的时候没有反抗?她凭什么说我变成了她?我恨她,她死了还要缠着我,如果她站在我的面前,我会毫不犹豫地再次杀死她。”
句句都说恨,恨和爱又怎么分得清?
你恨她的狠辣,可一块桂花糕就能让你记了她十年,以后也会记一辈子。
文玉雁抱住崩溃的李以临,把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轻声安慰:“不,殿下,你跟她不一样,你的血是热的,心是滚烫的。”
李以临:“不要叫我殿下,因为这个称呼我失去了太多。我少年时的唯一愿望就是能跟朋友畅饮到天亮,因为这句殿下我失去了太多太多。我宁愿和沈至格一起死在沙场上,来生一起在桃花下练剑。”
“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皇姐那样,我愿意有个人杀死我,让我的灵魂去见女娲娘娘。”
“希望你不会变成这样,”
她就埋在文玉雁肩膀上,高大的人现在抱着还是少年的文玉雁。
文玉雁是她的过去,她是文玉雁的将来吗?
人心瞬息万变,世间沧海桑田。
——
李以临满身的肌肉,文玉雁抬不动她,也不敢磕着碰着皇女殿下了,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虽然文玉雁的九族现在只剩她一个了。
侍女在一边还跟她感慨:“殿下好多年没有醉得这么厉害了,看来是真的很开心啊。”
文玉雁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开心,用亲姐的血换来的路一定不好走吧。
狐狸精又来了,唧唧歪歪地就靠到李以临的榻前。他像没有骨头,眼尾红红的透着几分我见犹怜的意思。
身上倒没有狐狸味,浑身香香得不知道在花里滚了多少遍才营造出自然感。
狐狸精:“小世子等着找娘亲呢,殿下怎么还没醒。”
他又抽出来一个跟本人气质一样的帕子,装模作样在那里擦泪,还泪眼婆娑地看向文玉雁。
她吓得要蹦出十里开外。
不过是不是捕捉到了什么信息?
文玉雁戳戳侍女:“李……殿下有孩子?”
侍女:“我们小世子殿下现在京城顶顶尊贵的小姐的。、
文玉雁的世界观崩塌了,她根本想象不了李以临这样的人会有孩子。
不过也很有道理,沈至格和李以临差不多大,沈至格还有个文玉雁这么大的大闺女呢,李以临有孩子很正常。毕竟李以临家真的有皇位要继承,况且她跟四皇女处那么好,应该也挺喜欢小孩吧
侍女:“小姐对世子殿下感兴趣?”
她笑得有几分幸灾乐祸:“可能约不到哦,殿下府里好几位侍君呢,全靠着小世子争宠,世子走个路豆恨不得亲自抱着。”
李以临:“你对我女儿感兴趣?”
两人咬着耳朵都被吓了一跳,怪不得狐狸精不闹腾了,已经规规矩矩爬上床伺候了。
李以临:“可惜了,要是个男孩就给你们俩指婚,将来让你当皇帝,后宫里只能有他一个人,后代也算是纯正。”
她想到了什么,又点了点头:“女孩也不是不行,我是个开明的母亲。你可以进我女儿的后宫,就是传承不了后代。”
狐狸精已经开始卖弄风情:“殿下可真会说笑呢。”
文玉雁恨不得捂住她的嘴,胡说八道些什么,这里可是皇宫,叫皇上知道了还不得给她皮扒了。
李以临喝酒脑子喝坏了?第二句又是什么意思?
不过人家动动手就能捏死你,喝醉酒了还能僭越一下,现在有九条命都不够。
况且小世子才多大啊,文玉雁不要吃嫩草,不过她倒是想起了一个想吃嫩草的,迫不及待转移话题。
文玉雁:“是吗,呵呵,我应该喜欢男的……”
李以临:“哦,真可惜。我应该只会有一个女儿了,我不想看姐妹相争。”
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了,文玉雁深吸一口气:“那个,三皇子最近如何?”
让沈至格纳了三皇子也许能修复一下两人的关系。李以临那么哭也挺可怜的,少年友谊确实很让人怀念。虽然宫变一事文玉雁还没搞清楚,狐狸精在这也不好多说,但她需要逃离这个话题。
李以临的脸色怪异起来:“你喜欢我弟弟?”
侍女往凑了凑,一脸求知若渴。
李以临又陷入自己的世界了:“年龄还行,但是他没有地位,就一张脸长得好看点,你跟他成亲没什么用。”
文玉雁慌忙解释:“那个那个,不是我,是我义母。”
李以临:“沈至格还没死心?”
她又突然想起什么:“你想让我弟弟当你义父?那你叫我什么?”
李以临让狐狸精和侍女都退下,剩两个人在屋里,醉酒一事似乎让她更信任文玉雁了。
“你跟我弟弟可以,沈至格不行。她一直想傍上皇室进入权力中心。这样做很危险,李以瑛也是个草包,她们俩在一起不可能。母皇也不会允许沈家继承人与皇室勾连,沈至深死后就更不可能了。”
文玉雁:“懂了,义母在哪?”
李以临扭了扭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天牢。”
——
两人一起来到天牢,这是一座塔型的建筑,修得很高,离得远远看都很吓人,靠近它的底部更是有一种压迫感,犯人都关在地下,上面是狱卒在的地方。
李以临:“我早就联络了附近州的将帅,你看到的营帐就是从外地赶来京城的支援。京师会有居所,不用扎营。跟皇姐的斗争持续了太多年,沈至格那边的外敌也在虎视眈眈。我放了权力设下了全套引她动作,因为皇姐是个很自负的人,从小就是。”
“沈翊明面上没有战队,我是解决了宫变保护母皇,但她会很忌惮我手刃亲姐一事,总有一天会找由头缩我的权。我不能再拉一个明面上的中立派下水,所以沈翊已经回家了。沈至格给我用彻查其它事的名义被我收押,希望她长点教训,轻视敌人是一件很严重的事。”
李以临不改外冷内热本性,文玉雁觉得她就是怕大皇女一死,高丽那边问罪沈至格,找了个理由保护了起来。
踏过长长的台阶,侍卫纷纷向太女行礼,文玉雁也跟着受了不少礼
太女殿下最后停在了门口,再也不走了。
李以临:“你自己去吧,我们没什么话好说。”
文玉雁点点头,两个都拉不下脸的人需要一个调和剂。
“等等”,李以临拽住她的胳膊,小声凑过来,两人的呼吸撞在一起,“余云我已经杀了,沈小公子那边已经开始怀疑,做好部署。”
文玉雁独自走进了天牢,这里阴沉沉的,屋顶修得很低。她快十五了,少年人长得快,稍稍低点头才能顺利进去。
狱卒恭敬地引她前往一个靠里面的房间。
这个牢房显然整洁多了,还铺着两层干草,有人开后门就是好。沈至格穿着囚衣,坐在一个小角落里。
她显然没受刑,除了穿得朴素一点,头发散乱着,跟在沈府没太大区别。
见文玉雁来了,恹恹的沈至格立刻凑了过来。
她派人刺杀文玉雁的事已经掀开了这段母女关系中最后一层遮羞布,两人都直接摊牌。
沈至格:“还活着呢。”
文玉雁:“多谢义母恩泽庇佑,要不然我还没法搭上殿下,得到她的救援。”
沈至格笑了一下:“原来如此,我说余云怎么死了。那李以临可帮了你两次,你可不得以身相许啊。余云瞎掉的一只眼也是刺杀李以临被刺到的,她根本不在皇宫,在城外守着呢,小妹妹长大了啊。”
文玉雁:“你太急了。”
沈至格:“没办法啊,唉,那是最好的机会了。她们逼得太紧了,现在大家都玩完了。”
“李以临受封了吧,真羡慕。你赶明去她跟前当个皇帝首席大宫女,我送沈至景也去,当个太监。你俩还能在一起,多好。”
文玉雁:“为什么当年不直接攀附李以临?何必要去冒险?”
沈至格:“李以临当年也就是个小丫头,她能干什么?我回来了才知道她当了将军,可惜晚了。当将军,多威风啊,我们一起杀的敌,她不告我叛国罪,我不告她吞军功,但朋友肯定没得做了。局面变得真快,拿着虎符冲进敌营的时候我还没想到能活到现在呢。”
“一步错,步步错。”
文玉雁:“你后悔吗?”
沈至格:“我不后悔走到现在,毕竟我做决定的时候只能考虑当下的状况,要真能预知未来,我直接拜去女娲娘娘座下不好,在这抢什么抢,老天奶薄待我啊。
文玉雁:“你准备干什么?”
沈至格:“拿着我的把柄呢,早晚我都得死,你要不把我放出去,我去跟盟友谈谈,扶持四皇女上位?要不我直接纳了三皇子,让皇上立我俩闺女为太女。”
她又在胡言乱语了,谁会放着已经成年有能力绝对是亲母女的皇女不要去立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