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色仍旧是水洗之后的灰，乌云低低压下来，但雨停歇了一阵，山间听得见鸟儿出来透气的叽喳声，清脆婉转。

林远岚是被疼醒的，整夜过后，她脚踝那一处崴伤不见消下去，反而肿得更加厉害，比身上任何地方都娇贵似的。

本来还指望着好点了能自己下山去医院，既不用跟余与扯上关系，也不会打搅尹珊珊和邱柏泽的美好假期，现在看来是全泡汤了。

最近更新的天气预报显示8:00-9:00没有降雨，最适合下山。

这个时间段就更不可能指望出来度假的尹珊珊能起得来，林远岚有些气馁，正想抛开手机，屏幕上方忽弹出一条新短信，还是昨晚那个不认识的号码。

「跟我下山吗？」

这下林远岚能彻底确定对面是余与了。

她忽略短信，忍痛下床洗漱，顺带不抱希望地给尹珊珊拨语音通话，意料之中，好几个都没有被接起来。因为动作迟缓的缘故，才没干几件事就耽搁了半小时，时间已到8:30。

还是没能联系得上尹珊珊。

阳台的门拉开一道缝隙，室内空气借由冷风流通起来，湿润雨意蔓延到房间里。风大的时候，那道缝隙仿佛不堪重负，玻璃门被撞得呼呼响。

林远岚并不知道为什么余与才刚来就要下山，如果是有急事，她磨蹭完这半小时，他也应该开车走了。这么想着，她挪到阳台，探头往楼下车库方向偷偷瞄去一眼。没看到那辆黑色迈巴赫的瞬间，心里涌上说不准是轻松还是失望的情绪。

小木屋仅三层，二楼阳台并不算高，林远岚耳朵敏锐捕捉到楼下的对话声，在她将要拉上阳台门时，清晰传过来。

民宿老板的声音温敦，很好辨认，他问了句：“阿与，车都开出来了还不走？等会儿又下起雨了。”

余与音色要低一些，隔两秒钟，说：“再等等。”

阳台角落，摆着一盆罗汉竹，抽发的茂密新叶苍翠欲滴，恰好挡住楼下交谈的两个人。

脚踝还是隐隐作痛，牵扯出林远岚心中焦虑，作为一个学跳舞的，她不可能不爱惜自己的双脚，昨晚是因为暴雨下不了山，今天终于能够下山了，绝不该赌气逞能。

终于，她拿起手机，删删减减后发出去四个字。

「来我房间」

没几分钟，房间门被轻轻叩响，林远岚拉开门，强装坦然地和余与四目相对。她还是背着昨天那个书包，只是为了便于时刻观察脚踝情况，穿了条到膝盖上方一点的A字裙。

余与眼神略过那双笔直漂亮的腿，精准停在她擦过药的脚踝上，话中好像有点自责意味：“本来昨晚就该下山的。”

“……”林远岚不知道该如何答复，垂了垂眼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余与抬起手臂任她搀扶：“入住登记册上看到了。”

答案理所当然，并无任何隐秘的冒犯。

林远岚想到余与喊出她名字的那一刻，大概也是先前无意间看到了而已。

下了楼，公共大厅不见其他人影，那几只小猫在追着尾巴绕圈儿玩，腿脚看起来灵活极了。

林远岚又一次坐上余与副驾，车厢内，新鲜的茉莉花串静静悬吊，和前挡风玻璃外那片绿意相映成趣。

车窗开了一半，余与迟迟没上车，林远岚转头看见他身旁不知何时多站了个民宿老板，两人正在低声交谈，突然之间，他们又一齐往副驾方向看了眼，像是在对话中提及了她。

彼时夏向松确实好奇地问道：“咦，202那个小姑娘跟你一起下山吗？你们原来认识？”

怎么才算认识？余与觉得他和林远岚的关系并不容易被定义，还总是有意外巧合降临。他没有轻易下判，只平静地陈述：“她是学跳舞的，脚崴伤了，不能耽误太久。”

作为长辈，夏向松深谙余与脾性，没再多问，让他开车注意安全，下次有时间再过来。余与一一应下，走之前照例提醒他和舅妈多留心身体，经营民宿才是次要。

下过雨的山路湿滑，车子并不好开，花去一个多小时才到山脚。

因为昨晚没休息好，林远岚在车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车子已汇入市区车流之中，两个红灯之外，便是市医院高伫的诊楼，楼侧纯白墙面上，十字形标志格外醒目。

“你是不是还有事要忙？”

林远岚坐直身子，想告诉余与直接送她到医院门口就好，踌躇一会儿，道谢的话正打好腹稿，突然听见余与低笑了声，自若说：“挺忙的，带你看医生算吗？”

这句子有点儿不自知的亲昵，连带着那声含混的笑也意味不明起来。

“与其关心我忙不忙，不应该先考虑你的脚伤？”余与仿佛知晓了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手指随意搭在方向盘上，却敛起笑意认真道，“我今天正好没什么事。”

以前网上有人给孤独程度分了级，一个人去医院这件事占据高位，在忍受病痛的同时还要独自面对冷冰冰的检查器械和可能非常糟糕的诊断，那是种夹杂着压抑和恐惧的孤独，经历过的人都深有体会。

万幸林远岚没碰上这种孤独，余与全程陪在她身边，有条不紊地处理好了一切。她脚踝有少量积液，医生看完片子开了点药，说休养一周差不多就会自然消肿，正好假期结束，不会影响正常上课练舞。

余与似乎不太确信这简单的处理，以严肃的语气问医生：“她是跳舞的，不会影响吗？”

医生推了推眼镜，看向坐着的林远岚，语气更加严肃：“既然是跳舞的，知道自己以前有病史，这次脚崴了还敢耽搁这么久？小姑娘，现在年纪小恢复快，但下次可别再这样了，次数多了，肯定会有影响。”

余与在“病史”两个字上留了心，他视线落过来，看林远岚乖巧地点了下头，一副很听话的模样。他想，昨天确实该直接背她下山，而非不由分说地把人带回民宿上药，如今局面，是他的失责。

林远岚不知道余与在想什么，只是在回学校的路上，车内气氛莫名有点压抑，她又清醒地无法再睡一觉，就拿出手机，发消息跟尹珊珊说自己下山的事。

市区也在下雨，但很细小，只能感到丝丝凉意。

余与跟校门卫说明了情况，得到将车子短暂驶进校园的许可，他上次来过一回，还清晰记得去林远岚寝室楼的路线，一路送她到楼下。

“余与。”林远岚解开安全带，喊他名字时有几分郑重，停顿片刻，“这次谢谢你。”

余与轻嗯一声，看向那双清亮的眼睛，不动声色说：“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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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假期随着短暂雨季一同过去。

林远岚的脚伤也好得差不多，这段时间，她几乎每天都会收到余与的短信，但无一例外都是来询问她的恢复情况，再无其他越界。而短信界面里，那句暧昧的「来我房间」完全被刷到了上面，指尖划动好久才能看见。

转变出现在她回复说要开始跳舞了那天，这些按时发来的短信仿佛被退订，在次日全都不期然结束。由此，她一开始的窃喜完全转为了郁闷，还不如从没收到过这些短信。

除此之外，就是尹珊珊最近都在变着法子为上次的事赔罪，哪怕林远岚并不怪她，她还是愧疚得不行，不知道从哪儿弄来隔壁京航的校园卡，说要带她进去逛逛。

“喃喃，你不是一直想去隔壁京航吗？我带你去？”

京航不比其他院校，遵循严格的规章制度，平时都不允许校外人员随意参观，学生卡只是进去的条件之一，所以即便林远岚来舞院时间也不短了，还是没有去的机会。

说不心动是假，林远岚眨两下眼问她：“什么时候？”

“就这周末。”尹珊珊这次倒是把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了，“就那个姚乐驰不也是京航的嘛，我问他借学生卡，他知道是你想来，特别热心，还说要亲自带我们校园一日游。”

听见这个名字，林远岚蹙眉，犹豫起来：“可你上次说他想追我？”

如果姚乐驰是带着这样的心意，她觉得还是直接拒绝为妙。

“……是这么说来着。”尹珊珊支支吾吾，倏的灵机一动，“要不喊汤若和丁静也去，我们四个女生他一个男生，就不怕尴尬了。去嘛去嘛！”

从十五岁起，林远岚就在网页里看过很多遍京航的图片，试着在这些图片里寻找见某个熟悉身影，也曾在考上舞院之后，无数次地从京航门口经过，却没有得到过进去的机会。

虽然已经和余与重逢，但她对这个学校的执念还是一如既往。就像余与再怎么冷淡对她，她也还是无法完全地放弃这个人。

“嗯。”林远岚答应下来。

说到底，她还是想去看看余与的学校，也还想再试着鼓起勇气去面对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