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在家练习了两天开嗓说话，第三天就和沈墨一起去了学校。

去奶奶家回来后，沈墨明显感觉到苏芷不排斥他了。以前上下学，他总跟在她身后，现在他们大多时候都并排走，偶尔还能闲聊几句。

只是苏芷现在在学校仿佛更加不爱说话了，尤其对于和别人接触，特别是肢体接触这件事更加抵触。有一次班里一个男老师课堂巡查时突然走到她身后，沈墨看到苏芷一瞬间吓到身体一缩，捂着头抖个不停，那是身体最本能的恐惧。

沈墨落了半个月的课程，却依旧考了年级第一，只是和第二名分差缩小了很多。

而苏芷回到学校后成绩下降得厉害，月考成绩掉到了班级中下游。对于落下的课程，沈墨弄来了详细的笔记给她，只是苏芷不太能看得进去，理解力好似也变差了。她偶尔还能听见寺庙里的钟声，精神总无法集中。

沈墨周末会经常拿着作业去找苏芷，见她在客厅，他会厚着脸皮留下来和她一起做题，尽可能找机会和她搭话。然而这种时机不多，因为苏芷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卧室，她心里的伤太重，还需要慢慢痊愈。

当沈墨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时，事情却在第二年四月发生了突变。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一个最平凡的星期天下午，苏兴国外面的那个女人带着孩子找上门来了。

她不是本地人，当初生下那孩子，户口上在外地，这次找上门，也是因为户口问题。

女人名叫杨姗，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撒起泼来却一点也不含糊。

一开始黄琳并没有开门，女人便趴在门上，用那双纤细的手掌将铁门拍得哐当哐当响，扯着嗓门嚎，暗讽黄琳生不出儿子，占着茅坑不拉屎，说苏兴国和黄琳串通起来欺负她们孤儿寡母，越骂越难听。

苏兴国赶到的时候，黄琳已经开门和女人扭打了在一起，叫骂撕扯声，小孩的哭声混杂在一起，小河对岸已经站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女人打起架来要拉架是很困难的，苏兴国一时拉不开，脸上反倒被抓出了两条血痕，火气也上来了。三人推搡间，苏兴国一时失手将黄琳一把推到了地上。

黄琳抬头看了这个男人，满眼凄惶，再看着对面站在一起的三人，突然就笑了出来。

苏兴国也是一愣，但却很快恢复平静，他也希望经过这么一闹，能顺利把这婚离了。

事情发生的时候，沈墨正在从汉城回来的火车上，他偶尔会趁周末的时间去汉城看母亲，下火车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沈墨走到桥头的时候才听说了下午的事情，跑回家的时候，人早就散了。他站在楼下冲着苏芷的房间轻声喊了几声，没人应答，又轻轻叩了叩楼下的铁门，依旧没有应答。

苏兴国带着女人孩子离开以后，黄琳赤着脚在沙发上坐了很久。脑袋里不断回放着她这半生，突然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翻出了一个笔记本，上面记着一个联系方式，那是她前段时间托人找到的，一直不敢拨。

但是今晚，她拨了过去。电话那头是她的母亲，她听母亲说，她父亲早在她离开不久后就死了，是被她活活气的。

她双腿无力地跪倒在地上，最终崩溃成一声声绝望的哀嚎。

半夜的时候，黄琳静悄悄地推开苏芷的卧室。她借着月光，伸出手轻轻抚摸上她的脸，眼神里充满了无限的怜悯，不知道是在怜悯苏芷，还是她自己。

黄琳离开时关上卧室门的那一瞬，躺在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苏芷听见她离开时说：“对不起！” 可她的心里却没有半点波澜。

然后她听见了她下楼的声音，离开时轻轻关铁门的声音，一小会儿的安静过后，她听见了重物沉入河里的声音。“铛......”，还有寺庙的钟声。

沈墨第二天一早就等在了门口，看苏芷背着书包面无异常地走出来，心里高悬的一口气终于放松下来。

下午的时候，苏芷在班主任的办公室里见到了几个警察，他们说黄琳死了，中午有人在小河下游的河边发现了她的尸体。问她最近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她说，她什么也不知道。

当天晚上，她又听见了寺庙的钟声，“铛... 铛... 铛...” 声音越来越频繁。

在黄琳的葬礼上，苏芷的外婆和舅舅来了，她从未见过他们，他们却抱着她哭得很伤心。

最后要走的时候，说要带她一起，苏芷没有答应，她无法再相信任何一个大人。

苏兴国出于对黄琳的愧疚，答应让苏芷在原来的房子里住到高中毕业，也承诺每个月会按时给她生活费。

苏芷醒来的时候，脑袋宕机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刚好像在上课。她抬了抬眼皮，就见沈墨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写着什么。世界很静，静到可以清晰听见他落笔的沙沙声。可能是察觉到了旁边的动静，他转过头来看她，“睡醒啦！”

夕阳从窗户照进来打在他脸上，看起来暖融融的。

苏芷直起身子，往四周看了看，教室里空荡荡的，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已经放学了！看你睡得熟就没叫醒你！” 他将桌子上的习题和书叠在一起往包里装，“我们回家吧！”

在路上，沈墨频频侧头看她，“是不是嫌最近的课太无聊了，我看你最近经常这样？”

自打黄琳去世后，沈墨对她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哪句话刺激到她。

“嗯！回答得心不在焉。其实她白天睡，是因为她晚上睡不着，寺庙的钟声一直在她耳朵里响个不停。

“苏芷！” 到家门口的时候，沈墨叫住了她。苏芷回头，有些疑惑。

“我昨天买了牛肉，准备做个牛肉炒芹菜，我记得你小时候很爱吃，要不要在我家吃完再回去。我做饭很快的，你在旁边看几道题就好了！” 沈墨试探着问。

他其实想问，每天给你送过去的饭，你有没有好好吃？他对答案越来越不确定。

中午的时候，她也从来不去食堂，沈墨给她带吃的，她会直接拒绝。有一次他因为着急有些生气了，她便吃了两口，然后又不肯吃了。苏芷这段时间瘦得厉害，这让他心里越来越不安。

苏芷没说话，只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转身往自家门口的方向去。

夜半时分，苏芷躺在床上，寺庙钟声依旧断断续续地在耳边响起，吵得她不得安宁。

苏芷睁着眼睛望着黑洞洞的天花板，突然就不想睡了。她起身下楼，拉开了门想要往外走，外面很暗，月亮隐在云里，只余几粒星子稀稀落落的挂在夜空，光不足以看清地上的路。

苏芷折回去，在客厅的杂物柜里翻出个手电筒，又随手披了件外套，才出了门。

苏芷小时候最怕黑夜，今夜她却一点也不觉得恐惧。

钟声就在耳边，可她没有目的地，也不知道该往哪去，只凭着感觉在附近转悠。只是找了半宿也没发现钟声的来源，最后她来到后山的山脚下。

小学那次事件后，她就再也没有上去过，听说上面改成了旅游景点，突然有些好奇。她想或许上面修建了寺庙，她得爬上去去看看。

苏芷一直没什么胃口，平时吃得很少，先前已经走了许久的路，现在已经没什么力气，她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几步就停下来歇一歇。

山上其实变化不太大，因为是免票性质的景点，只门口多了个卖小食品的店铺，里面部分区域做了硬化，古树周围加了围栏，有一棵上面挂满了许愿的红绸，临崖一侧新建了个观景台。苏芷找了一圈，只是没有寺庙，更没有钟声。

苏芷下山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她走到能看见家门的地方，见沈墨正往她家门口张望。她想，他最近总跟着她，像是怕她会出事。他是个很好的人，可她觉得他拯救不了自己。

沈墨昨夜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神情疲惫。

他起来快速洗漱完，又煮了两个鸡蛋拿在手里，又顺带捎了一瓶水才出了门，想着等苏芷出来，最好在路上就督促她吃下去。

等了许久都不见她出来，眼看已经快迟到了，沈墨正想着要不要去敲门，转头却在另一个方向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沈墨看出她的疲惫与异样，苏芷说，“我睡不着，就出来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