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是在高一开学的第二周转学过来的。

那天下午，第一堂课铃响前，午休后的大家还没恢复精神，整个教室沉浸在类似蜜蜂嗡嗡的嘈杂声中，令人昏昏沉沉。班主任郭仁领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进来，紧接着，教室里便传出女生们兴奋的起哄声。

郭仁用三角尺敲了敲讲台的桌子，教室逐渐安静下来。

“这是我们班转来的新同学，让他给大家打个招呼，大家欢迎一下！” 之后便响起了男生极具穿透力的清亮嗓音。

在听到 “沈墨” 三个字的时候，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位置埋头做题的苏芷抬头往讲台看了一眼，而他的视线也刚好寻到了她。沈墨离开时和苏芷一般高，如今起码高出她一个头。眉眼间仍有儿时影子，只是五官愈发硬朗，透着介于男人与男孩间的青涩，鼻尖那颗浅痣颜色也加深了。

苏芷后方坐着孙杰，他旁边是班里仅剩的空位，沈墨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坐在了那。

下课后，沈墨撑起身小声和她打招呼，“好久不见啊苏芷，你还记得我的对吧？” 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欣喜。

苏芷只朝后冷淡地瞟了他一眼，继续埋头做卷子。她一眼便认出了他，却仅仅只是认得而已，再无其他想法，更没有和他叙旧的打算。

沈墨多次套近乎都以吃瘪告终，一开始他以为她在生他的气，后来才发现她对谁都那般冷淡，让人难以接近。

现在的她，和他记忆中的她完全无法重叠，他不清楚她的性格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只能每天上下学跟在她身边试图缓和关系。

听见苏芷开门出来，沈墨合上单词本，转头看向她，嘴角荡起一个细小的幅度，眼神里都是小心翼翼的讨好。

苏芷已经见怪不怪，心里并没有多少起伏，瞧了他一眼后，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沈墨快速跟上去，和她并排而行。

桂市一中的学生由住校生和走读生两部分组成，住校的大部分都是周边乡镇中学考上来的学生，像苏芷这种学校周边的基本上都是走读生。

两人从家到学校走路大概需要二十分钟的时间。路过集市，苏芷在早餐摊位前买了包子和豆浆，边吃边往学校走。

学校的高一高二在早自习前有二十分钟的跑操环节。苏芷和沈墨到校门口时，大部分学生已在操场列队。他俩找到班级的队伍，背着书包直接进入了队列。很快同学们陆陆续续地到齐，开始调整前后距离等待统一起跑的指令。队列一时间有些拥挤，混乱中苏芷突然感觉书包拉链动了一下，紧接着是后面几个男生幸灾乐祸的嬉笑。她警觉地一转身，便看见了孙杰那张不怀好意的脸。

虽然桂市一中当年是市里面数一数二的重点高中，里面的学生基本也都是通过成绩实打实考进来的，但每个班也不乏有几个靠花钱入学的学生，孙杰就是其中之一。仗着家里有点钱，在校外混子圈也混得开，在学校没人敢招惹。

事情的起因是孙杰开学找苏芷说话没搭理他，当着多人的面让他有些下不来台，认为她装清高，看不起人。一是气恼，自此和苏芷结下了梁子，时常会给她找些小麻烦，其实都是些幼稚的小把戏。

跑操和早操的队列都是按高矮顺序排列的，以孙杰的身高并不在她身后，苏芷直觉刚刚发生了什么，正准备检查书包，果然听见孙杰开口了。

“哎呀，我看见刚刚有只蜘蛛爬进去了，吓死我了。” 他指着书包装作很惊恐的样子。

苏芷慌忙取下书包，拎着背带出了队列来到跑道旁边的空地上，蹲在地上快速拉开书包拉链将里面的东西尽数倒出来，果真看见一只拇指大的黑蜘蛛从书本间隙爬了出来，很快消失在空地旁的草丛里。

“谁干的？” 头顶传来一声诧异的男声。

苏芷一抬头，就看见沈墨难得严肃的脸。与此同时，喇叭里传来开跑指令，苏芷赶忙快速整理好书包，背上就往队伍里跑，刚走两步，便被沈墨拽住。

“我问你谁做的？” 他继续追问，语气里已经带了些怒气。

苏芷没说话，用力甩开他的手，小跑着跟上去，很快融入了队伍。

苏芷没说，但后来还是被他打听到了。当天晚上，孙杰回家打开书包，就被里面一条半死不活的小花蛇吓得面色煞白，手脚颤抖。

后来孙杰又暗地里连续找了苏芷几次麻烦，都是些扯头发，贴字条的小把戏，苏芷懒得搭理他的挑衅。她都在全身心地准备入学后的第一次摸底考试。

苏芷小学和初中成绩一直十分亮眼，但在一中这种高手如云的学校，她自己也拿不准自己处于什么位置。只能拼了命地学习。她很迫切地想离开这个家，而通过优异的成绩考上外地的大学，几乎是当时她能想到的唯一途径。

那天是周末，她正在屋里做题，被楼下一阵吵嚷打断了思路。她打开窗户朝楼下望下去，正好看见一个三四十岁的卷发男人被母亲推着从屋里赶出来，手里还提着大红色的礼品。

“大嫂，求求你帮我跟老苏说说，把货给我退了吧！”

“孩子在医院等着救命，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男人一边拍着门一边乞求。而屋里是黄琳踢家具，摔东西的声音。

苏芷很快听出，这人就是之前经常打电话来的孙建叔叔。

男人最后没能得到答复，几乎是佝偻着背，步伐沉重地一步步离开，只走了几步突然回头朝二楼苏芷的方向瞟了一眼，不见先前的卑微，苏芷觉得那眼神是带着深深恨意的。

又是两周后，高一第一次摸底考试成绩出来了，苏芷年级排名 150 名左右，班级排名第十二名。是个勉强可以接受的成绩。而本次讨论度最高的是沈墨，他考了年级第一，并且超出第二名 60 分。

课间苏芷打完水回来，经过过道时被突然伸过来的一条腿拦住了。孙杰一条腿蹬在过道另一边的椅子上，另一条腿有节奏地抖动着，他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两人僵持了十几秒，苏芷正准备拧开水杯泼上去，从侧面伸出一条腿往横在前面的腿上踹了上去。孙杰叫唤了一声，当即捂着膝盖疼得吸气。

障碍被踢开后，苏芷头也不回地朝座位上走。只听见后面传来孙杰的嚎叫：“沈墨，你他妈有病是吧！”

“嗯！有病！”

“替她出头？不是哥们，你看她买账吗？”

上课铃声响了以后，孙杰一手撑着脑袋看了看苏芷的后脑勺，又转头看了看旁边的沈墨，若有所思。

随后他突然把脸凑到沈墨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你喜欢她！”

沈墨握笔的手紧了紧，没有说话。

“那蛇，也是你放的？”

沈墨依旧没有说话，也没有否认。

在那之后，孙杰像是找到了新的乐趣。

他一改从前总对苏芷找茬的态度，而是不断地当着沈墨的面向苏芷示好，比如故作暧昧地找她搭话，虽然她从来不理会；比如往她桌子里放礼物、零食等，虽然这些东西最后都进了垃圾桶。

做这些事情本身没什么意义，但看沈墨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他觉得很有趣。

这天课间，孙杰对着苏芷的后脑勺吹了吹，凑近嗅了嗅头发，一脸陶醉的样子。终于把沈墨的怒火拉到了临界值。

沈墨几乎是当即拽着他的脑袋从后门拖出了教室。

很快走廊传来了打斗声、女生的尖叫和男生的拉架声。最后两人双双被叫到办公室写了检讨，均是鼻青脸肿地回了教室。孙杰也被调离了那个座位。

这场变故没有在苏芷心里产生半点波澜，她只隐隐觉得与自己有关，却也不甚在意。

但随之而来的流言却让她备受困扰。

有流言称，她原本在和孙杰谈恋爱，后来移情沈墨，现男友和前男友斗殴，皆因她教唆。

还有流言传她平日里故作清高，私底下却同时吊着多个男生，沈墨和孙杰就是因她争风吃醋才动的手。

更有流言说她和沈墨一直都在谈恋爱，有人常常看到他俩一起上下学。

这场斗殴原本只是一件无伤大雅的事，青春期血气方刚的少年之间产生摩擦，这类事件在每个学校都时有发生。

但问题在于沈墨这个人太受欢迎，从转学来就引起轰动，他良好的皮相还吸引了不少外班的学生专门跑来教室门口看他。之后一场摸底考试更让他成了学校的名人，不仅长得好、学习好，性格也不错，对谁都能说上几句话，女生喜欢，男生也不讨厌。

加之那个年纪的女孩子思想不成熟，对沈墨的爱慕转化为对她的敌意，这场流言，成了她们名正言顺攻击她的武器。于是抱团霸凌一个不喜欢的女生，成了她们枯燥学习生活的调剂，她们背地里还给她取了 “白莲花” 的绰号。

苏芷原本只想做个小透明，顺顺利利度过这高中三年。而这场流言让她成为了风暴中心，每天都要迎着无数双敌视的眼睛，有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也有人碰见她像是碰见什么稀奇事，转头冲结伴的人挤眉弄眼使眼色，然后一起向她投来嘲讽的眼神，更有人直接到她跟前冷嘲热讽，骂她厚脸皮。

只是这些对苏芷来说并没有多大影响，她和往常一样在校园里昂首穿行，对那些异样目光毫不在意。她这副毫不在乎的样子，自然让一些好事者觉得不够解气，心中的怨愤无处发泄。

这天，苏芷从卫生间出来，在楼梯的拐角处就被几个女生拦住了。

为首的那个女生穿着很洋气，高马尾上点缀着几根彩带，闪闪发亮的眼影下，是一双精致却刻薄的眼睛。一看就是那种家境好但脾气不好的类型。她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凝视她，满脸的讥讽，语气颇为嚣张：“你就是苏芷？”

苏芷不理会，准备绕过她回教室，刚抬一步，就被女生身边另一个小姐妹堵住，同时另一侧也站出来一个女生做防御状。

“你这长相也太一般了！使的什么手段啊姐妹！” 带头的女生嗤笑一声。

“让开！” 苏芷深吸一口气，压着情绪看回去。

僵持了几秒，眼看对面没有罢休的打算，苏芷也放弃沟通，一把推开女生，就要往前走。

女生被推了一个踉跄，火气也上来了。

“走什么走啊，话还没说完呢！” 她转头抓住苏芷衣服就往后面扯，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装什么装，最恨你这种装纯的贱货！”

拉扯推搡中，突然听见一个女声喊：“刘主任来了！”

刘主任是高一的年级主任，以凶闻名，他抓到任何违反纪律的人，黑起脸来连班主任的颜面都不给，是学生们都躲着的存在。

听见这句话，当场的几个女生明显慌了。

其中一个快速推了苏芷一把，她身后是楼梯，一个踏空便摔了下去。好在楼梯很短，她下意识护住头，滚了两圈就停了下来，一阵眩晕过去后，上课铃声刚好响了起来。刚才的几个女生早已吓得不知所终。

苏芷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这才慢悠悠地回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