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的温知新在生日那天拥有了一只比自己高出一个人身的毛绒熊。
钟林把它藏在轿车后座,保证小小的温知新可以在放学之后第一时间见到这只大熊。
以往都是钟林为自己打开车门的,但是今天没有,温知新有些疑惑,仰着头看钟林,童声稚气地问:“爸爸,今天怎么没有给我开门?”
钟林笑着站在一旁,静静等待着温知新自己打开后座的车门。
“好吧。”
温知新垫脚,尝试自己打开车门。
有些费力,但是最后还是成功了。
她先是很骄傲地让钟林看,随后才瞧见里面的那只巨大无比的熊。
毛绒熊圆圆的眼睛与温知新圆圆的眼睛对视上的瞬间,温知新惊喜地叫出声。
“爸爸!是大熊!”
“温温喜欢吗?”
“喜欢!是送给我的吗?”温知新上车,兴奋地在毛绒熊的脑袋上摸来摸去。
“是的,它来祝你七岁生日快乐。”钟林笑,“妈妈已经到餐厅了,我们现在去找她。”
餐厅是星空主题的,坐在里面好像置身银河。
因为温知新不喜欢吃甜的,所以生日蛋糕就换成了大汉堡。
薯条上粘番茄酱算作蜡烛。
在点点星光下,温知新双手合十许愿,十秒后睁眼,对面的温倩笑意盈盈地看着她,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三张门票。
“这是什么?”温知新问。
温倩把票递给她,“自己看。”
“哇,音乐会的门票!”温知新笑得见牙不见眼,“谢谢妈妈!”
“哎呀呀。”钟林假装伤心,“小温温这就把大熊忘了。”
温知新忙说:“没有没有,谢谢爸爸!”
三个人笑作一团。
吃过饭,又听完了音乐会,钟林开车,温倩坐副驾,温知新和毛绒熊并排坐在后座。
温知新特别开心,枕着毛绒熊问:“我今天特别开心,我可以天天过生日吗?”
钟林和温倩透过后视镜看她,一起笑起来。
“也许不能每天都过生日,但是爸爸妈妈保证,会让你每天都像今天这么开心的。”
“好耶!”温知新举起双手双脚,“爸爸妈妈万岁!”
温知新被闹钟的白噪音吵醒之后,足足愣了两分钟,才从梦里挣脱出来。
而后意识到,她已经十七岁了。
十七岁的温知新不再会因为一只毛绒熊兴奋到手舞足蹈,她只会在煮清汤面时,为自己煎了两个鸡蛋。
温知新没等温倩飞来宜安解释这些事,而是直接去问钟林在哪家医院的哪间病房。
她觉得她需要自己去解决问题。
书香别苑到宜安脑科医院有四十分钟的路程,温知新打了很多遍草稿,包括说话时的神态语气。
医院浓重的消毒水味道盈满鼻腔,电梯停在住院部顶楼,推门进病房之前,温知新对自己说:“千万别哭。”
单人VIP病房,客厅厨房盥洗室一应俱全。
钟林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穿着蓝色条纹病号服,看起来精神状态还不错。
“温温来了。”钟林暂停电视,招呼她坐,“没想到你还想着来看看爸爸。”
温知新对钟林没这么客气,直言道:“昨天你儿子找到我的学校大闹了一场,说你快死了还把所有遗产都给我了,我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这……我不知道。”钟林没想到钟德曜那小子速度这么快,居然都找到这儿来了。
“没关系,现在你知道了。”温知新坐在钟林对面,问他:“你得的什么病,真的要死了吗?”
简直直白的可怕。
钟林愣了两秒,摸着自己的光头笑了一下,“脑袋里长了个肿瘤,医生说手术只有百分之三十的成功概率。”
他笑起来的样子和温知新梦见的一模一样。
就这一个瞬间,温知新鼻尖一酸,她忽然就不想问接下来的问题了。
但是不能,她必须要知道真相,所有事情的真相。
“你的私生子多大了?”
“十五,比你小两岁。”
“我妈知情吗?”
“后来知道了。”
“那时候你们离婚了吗?”
“还没有,但是快了。”
“到底什么时候离的婚?”
“你两岁生日那天。”
“……因为你出轨的事情败露了是吗?”
“……对。”
“那为什么瞒着我?”
“我们想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
每问一个问题,温知新的眼睛里就多一层泪。
她死死咬着下嘴唇,不让眼泪落下来。
“那遗产又是怎么回事?”
“啊这个……”钟林摸着自己泛着青茬的头皮,“其实就一个画馆,他对艺术不感兴趣,我就想着给你比较好,结果立遗嘱那天被他听到了,没想到他居然跑来宜安了,给你带来麻烦了吧。”
“谁让你自以为是了,他对艺术不感兴趣,我就感兴趣了吗?谁稀罕你的破画馆。”
温知新想把手边的抱枕狠狠砸到钟林身上,但碍于他生病,又硬生生忍住了。
她看着钟林,忽然想起之前他和温倩带自己出去玩的时候,总会有人说她长的很像爸爸。
但没有钟德曜像,他们两个才真的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遗产我不要,留给你儿子吧,别再让他来找我了,不然我真的会把他打进医院来陪你。”温知新离开时说,“但还是希望祝你手术成功吧。”
砰一声,病房门被关紧。
钟林愣了两秒,随后给温倩拨了一通电话,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如实告诉她。
“她情绪很不好,应该是被这些事情吓到了,我这里不方便,你有时间还是回来陪陪她吧。”
温倩问:“她全部都知道了?”
钟林说:“都知道了。我出轨,我们离婚,我生病留遗产,以及小耀的事情,全部都知道了。”
温倩骂了钟林了一通,最后说:“我知道了,我明天回来。”
巨大的情绪被内化掉,温知新想在这位成年人面前尽可能的成熟一点。
所以没有想象中的大闹一场,她以如此平静的方式鸣金收兵,打道回府。
打车回小区,又从小区门口走到单元楼,一路上温知新不知道流了多少泪。
楼下的路灯还是半死不活地闪着微弱的光,温知新也没指望物业能想起来修。
她打开手机手电筒,光束往前一扫,一个人影蓦然出现。
“!”
温知新心脏一跳,被定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温知新。”
直到熟悉的声音传过来,她才松口气,是祁昂。
“你怎么在这里?”温知新走近,问他,“不是去参加科技比赛了吗?”
“下午就结束了。”祁昂说,“刚好回来,路过这里。”
“噢,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她今天实在没心情和别人聊天。
“温知新,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你一条信息也没回我,你在忙什么?”
这是很正常的祁昂式语气,没什么感情,以至于听起来有点儿像高高在上的质问。
换作平常,温知新肯定会以另一种阴阳怪气的方式怼回去。
但今天她情绪实在很差,又无处发泄,索性找个导火索全都点炸。
“我在忙什么?”温知新自嘲一笑。
“我在被我爸的私生子追到学校骚扰;我冲到医院和我爸对峙,才知道原来在我两岁的时候他就出轨了,只是我一直被蒙在鼓里而已。顺便一提,我还知道我爸快死了。
“我今天就在忙这些,你满意了吗?”
她边说边掉眼泪,还倔强的不肯擦。
祁昂想说些什么却觉得现在说什么都不合适,他急忙从口袋里拿出纸巾给她擦泪。
手刚刚抬起来,食指隔着一层面巾纸碰在脸颊,无名指不经意间擦过她的嘴唇。
温知新垂眸,借着微弱的灯光看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忽然攥住那截冷白手腕,咬住了唇边的无名指。
是真的咬,牙齿和指关节碰撞,疼痛感让祁昂微微皱眉,与此同时温知新的眼泪在更大颗地往下掉。
祁昂没推开她,只是换了另外一只手,耐心细致地为她擦掉眼泪。
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纵容说:“温知新,咬我的时候,你就不要哭了吧。”
“……”
理智回笼,温知新松口,攥着自己的衣服下摆,把头埋的特别低,闭嘴装死。
她不敢细想自己刚才干了什么。
这两天发生的事有哪件和祁昂有关系吗?她为什么会迁怒于他,甚至还咬了他。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温知新,对不起。”
清冽的声音响起,温知新有些懵地抬头。
“为我刚才语气向你道歉。”祁昂说。
“可是我刚才……你,我,你怎么不推开我?”
“不知道,可能我关爱小狗。”祁昂挑眉。
温知新破涕为笑,锤了一下祁昂的肩。
“小狗还咬吗?”祁昂故意把手指递到温知新眼前,被温知新一把攥住。
天气闷热,两个人的手心都有些湿漉,然而谁也没有先放开手。
温知新眼睛很红,鼻子很红,下巴也很红,都是哭的。
祁昂没哭,但脖子到耳根也红了个彻彻底底。
月光浅淡,灯光微薄,空气十分厚重,远处广场舞的音乐断断续续传过来,合在蝉鸣里,融进不知道谁的心跳中。
“我上去了。”温知新像触电一般慌张松手,逃窜的兔子一般跑进电梯。
祁昂盯着指关节处的牙印出神。
口袋里的小机器人和酸糖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祁昂打算周一早上再给温知新。
清早到了教室却发现座位上的人换成了傅云星。
祁昂站在课桌外,傅云星坐在课桌里,两张冷脸互相瞧着对方。
“你怎么坐在这里?”祁昂问。
傅云星说:“她们要聊天。”
祁昂看过去,温知新正坐在傅云星的位置上,和姜寐聊的热火朝天。
“……”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