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下了很多场雨,并没有那么热,灾情彻底过去,战事也彻底歇停。
卷耳见了孙家的小将军,孙牧,这也是她名义上的弟弟。
孙牧是少年将军,一直也知道有她这个义姐,俩人见面倒是头一次。
孙牧年少从军,行伍出身,一身的英气肆意,进邵阳殿就迷倒了不少宫娥。
他人亦俊挺开朗,笑嘻嘻的朝卷耳行礼,喊了一声:“义姐!”
外界皆知,孙牧小将军极其看中亲人,朋友,瞧来是真的。
卷耳也笑着迎他,孙牧落座后道:“义姐,可算见到你了。”
卷耳依然含笑,虽然孙牧对家人一向极好,但毕竟他们没有血缘,更不曾有过相处的感情,何以如此亲近?
孙牧道:“每次出征,都能收到义姐的平安结。”
“平安......结。”
他笑了笑,难得有些腼腆,又看着卷耳道:“义姐给我做的护心甲,我如今还穿着。”
如今卷耳听明白了。
是叶寻溪替她,在照顾她的“家人”。
她依然微微一笑。
到了晌午吃中饭的时候,让小厨房做的一大桌菜,俩人几句话功夫就没了。
卷耳一怔,然后又笑起来,接着准备和脉脉,特地去做几个菜。
孙牧挠挠头,忙道:“不用......”
脉脉怔怔看着他:“小将军还不用!盘子都要吃空了!”
孙牧这才一顿,结巴道:“不用你们亲自......”
脉脉笑道:“待会儿奴婢和娘娘做一顿结实的肉菜,小将军可要吃完!”
孙牧又挠挠头,看着她,含笑道:“我肯定吃得完。”
脉脉这次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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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军之人饭量大,于是卷耳和脉脉做了几个实的上桌,她和脉脉手艺都不错,是以,小将军真的没消停过。
脉脉是真的有些震惊。
太能吃了......
这时,孙牧道:“义姐,她做饭辛苦......可以让她一起吃么。”
站在一旁的脉脉愣了愣。
卷耳笑着拉过脉脉:“当然可以。”
......
而更让她震惊的是,饭后没多久,皇上宣召武将功臣。
傍晚才下了朝,孙牧却又回来了,娘娘在休息,脉脉自己出了殿门。
他站在树下,见她来,马上从身后拿出了软叶条扎的......风筝,表层糊了上了色的宣纸,风筝是个小蜻蜓状,而在小蜻蜓下,还有一个小一些的,但一样好看的软叶条做的手工玫瑰花。
他笑嘻嘻道:“我自己做的,你和皇后娘娘一人一个。”
脉脉瞪着他。
于是孙牧也瞪着她:“皇上说义姐喜欢花,花是她的,蜻蜓是你的。”
脉脉还是瞪着他。
-
待孙牧离开,宫门落锁,一殿的人都在笑嘻嘻地讨论着这位孙牧小将军。
“小将军可真潇洒!”
“而且小将军还没娶亲呢!”
“我还听说小将军可孝顺啦,每每出征在一地,都会给家人修书。”
“孙家门第也好,孙老夫人也和善,家族几个儿女也都嫁娶的不错,现下只有小将军一人未婚了!”
“此次小将军立了不少军功,他的义姐还是......还是咱们皇后娘娘,这......哎!到底得多有福气的女子才能嫁与小将军啊......”
一殿宫娥的嬉笑问谈,和一殿若有若无的叹息。
都知,无论怎样,孙牧都不可能娶她们,娶一位宫女。
似乎又有人说了一句:“可皇后娘娘以前不也是......”
不也是宫女,她没说完,可卷耳听到了,她回头看着正在碾茶的脉脉。
脉脉有些出神,她唤了两遍才抬头,卷耳道:“脉脉,你......也对孙将军有意吗?”
她问的直接,本也是想替脉脉寻门好亲事,她自己喜欢便最好。
更不提,孙牧的确很出众,若不是这些年他一直在军营中,早该被皇城中那些官家女儿抢破头了。
而且脉脉实在怪怪的,从抱着个风筝开始。
闻言,脉脉一怔,手上茶具都放下了,她慌忙摇头,最后低声道:“奴婢不配......”
而卷耳道:“你值得一切最好的。”
如果脉脉喜欢——
“娘娘......”
脉脉依然怔着,看样子是喜欢的......
卷耳走近看着她,低低细声道:“脉脉,含情走了,如今这世间,本宫的亲人唯有你,你若喜欢孙小将军,本宫一定帮你。”
半晌,脉脉笑了笑,却又道:“......奴婢......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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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无论她配不配,卷耳是一定要帮她的。
脉脉是她的妹妹。
在后面一段日子,她吩咐影去调查了一番,确定孙牧身边没有任何女子,他本人往日一心只在战场,也的确这些年来,未有心仪之人。
她这才跟叶寻溪开了口。
而说到叶寻溪,他最近很奇怪,他一直很忙。
他一直也忙,但像如今这样,忙到总也没空见她,但的的确确也窝在青鱼殿,处理比之往年来说,少了一多半的政事......
他偶尔来找她时,眼神也不跟那日一般,他眼里是有......光彩的,尽管他还是闷闷不乐,但卷耳看得出,他眼中,有希望。
这次听到她提起脉脉和孙牧一事,叶寻溪也没反对,答应她,自己会去问问孙牧。
而卷耳到底是没等到叶寻溪开口问孙牧的。
三日后,平安王军队返程,叶寻溪和卷耳相送在皇城门口,她看见了何?她看见了那一众队伍里,那几张熟悉的面孔。
是那一日,破宫门,闯进来的那一批男人。
是那之后,令她和脉脉几晚都不敢合眼的,那一批男人。
是那一日,令她的妹妹,惨遭践踏的那一批畜生。
其中一个看着年岁小点的男子,也看到了她,和她身边的脉脉,脸色变得惨白。
他便是——留下馒头的那个凶徒。
卷耳不敢相信,此番战乱下,这群人一个都没死,更不敢相信,他们就这样出现。
出事之后,脉脉在一天晚上噩梦醒后,她哭了,她被那般凌|辱都没有哭,那晚却一直哭,似乎后知后觉的开始疼起来,她哭着说,无论今后如何,忘了这件事,忘了这些人,若有机会,也不要去寻,不要报复,她说,他们......他们自会有报应的。
她回头看脉脉,脉脉浑身抖的跟筛糠一样,面容惊恐——
这就是,报应么。
-
影被传唤的时候,是深夜,卷耳刚从青鱼殿回来,她坐在正殿,将手下的册子递给他,轻声道:“皇上让你保护本宫,你一直做的很好,现下本宫也不与你客气,你,替本宫办件事。”
影依然是淡漠的声音:“娘娘吩咐。”
“名册上的六个人,”卷耳声音变得尖刻,她细细咬起了牙,“全都杀了。”
“是。”
影没有半分犹豫,接过册子,行了一礼,转身欲走,卷耳又道:“里面最年轻的男子。”
影顿住脚步。
卷耳道:“送他尸体回家乡吧。”
“是。”
影再不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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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过后,脉脉像变了一个人,依然有说有笑,但是卷耳知道,都不一样了。
脉脉去找了叶寻溪,说自己想一辈子在邵阳殿侍奉,叶寻溪也问了卷耳,卷耳摇了摇头,她知道,这事,算了。
这是脉脉的心意。
此后,孙牧再来过邵阳殿两次,脉脉也都躲在房内,没再见了。
孙牧第三次来的时候,卷耳替他做了点心,他问:“义姐,以前你身边那个小宫女呢。”
“哪个啊?”
“就做肉做了一盆......吃的很急的小宫女......”
“她啊?”
“她出宫了,”卷耳笑了笑,把脉脉让她说的话,转述给他,“女孩子年岁到了,便出宫......嫁人了。”
孙牧顿了一顿:“嫁人......啦。”
“怎么了么。”卷耳替他夹了一块点心。
“没什么,”孙牧依然笑着挠挠头,接着道,“再过些日子,我就该回驻地了,今日特来给义姐告个别。”
此去一回驻地,便是常年常年的不见了,卷耳道:“你等等。”
她去了内殿片刻,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个鹿皮绒护腕。
孙牧连忙起身,卷耳道:“驻地常年苦寒,一路平安。”
孙牧道:“多谢义姐。”
他接过护腕,少年意气般的戴上,挥手比划了两下,朝她笑了笑,又道:“皇城入秋了,义姐也要多注意身子。”
“好。”卷耳笑着应下。
入秋了。
春天的风筝,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