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至,最后一场雪消融后,白城的桃花开了。
作为以桃花闻名的小城镇,春季正是本地居民最忙碌的时候,忙着清扫旅馆为即将到来下榻的旅客备好空房,忙着布置大街小巷的装潢,忙着桃花林的赏花区域分配,忙着揉面制花饼、拾花酿新酒,忙着......忙着好多东西,忙到人都恨不得掰成两半用。
在这种紧张忙碌的氛围包围下,白氏药铺反倒显得几分悠闲,毕竟不是做外地人生意的。
白宁这些天的心情很好,因为桃花开了。
花期至,故人回,游子归。
算算日子,那条跟在大师到处游历的小鱼也差不多该回趟家了。
白宁站在院子中央,摩挲着下巴环顾四周,陷入沉思。
唔......干脆在小丫头回来前来个大扫除好了。前堂要整理一下,院子也是,要把锦颜昨天玩闹时不小心撞碎的花盆给换掉,然后小丫头房间的被褥枕头拿出来晒一晒,套上干净的床单被套,补身体的药材得分拣一下,之后药膳要用,去年埋在万山寺后院的桃花酿也得挖出来,那两只酒鬼就好这一口,还有素斋坊得去提前打声招呼,省得到时候生意火爆订不到好菜......
白宁心里默想着这些天要干的事,忽然肩上一沉,有个人从后跳上了她后背,冲劲不小,撞得她往前踉跄数步,险些摔倒,但双手却下意识地后托,护住背上的人。
“宁宁,卖酒的桃婶儿说桃花开了,那小熙是不是要回来了?”
语气雀跃,止不住地兴奋。
白宁拍了下虞锦颜的小屁股,没好气地道:“说了不许忽然扑过来,怎么不听话呢,摔倒了怎么办?”
虞锦颜松手,绕到白宁跟前,娇娇地笑道:“不会摔倒的,宁宁会接住我。”
眼神赤诚纯粹,尽是满满的信赖,白宁微微脸热,因为心里揣着那股无法言说的情愫,她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转移话题:“小熙和大师估计这几天就要回来了,要准备的事情有点多,你要帮忙吗?”
虞锦颜眼眸一亮:“要~”
面对她天真烂漫的笑容,很难叫人不心动,至少白宁不行。
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一动,似是想要抬起,随后又顾忌什么般缩回原位。
她还是克制住了那瞬间想要摸摸虞锦颜脑袋的想法,因为想到了以后。
如果对方清醒了的话,回想起这一幕,会不会觉得自己在占便宜,趁着对方病着的时候,故意‘动手动脚’?
白宁自问称不上什么君子,但该给予虞锦颜的尊重绝不能少。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响午未至,晴空万里,是个很适合外出的天气,于是决定了今天的行程。
“那你快去换件衣服,我们今天出门。”
一听到能出去,虞锦颜欢呼一声,哒哒哒地跑回房间去,那身姿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可爱。
白宁失笑地摇了摇头,也跟着回自己房里换了身衣服,可等她换好后,也没等到虞锦颜从房间里出来。
她敲了敲没关紧的房门:“锦颜,换好了吗?”
“没~有~宁宁你快过来,我找不到那件小白裙了。”声音透过门缝飘出来,带着几分苦恼。
“小白裙?是纯色的还是那件碎花的?”
白宁一边问一边推门而入,但当她看到门内光景之际,整个人登时愣在原地,跨过门栏的半只脚微微悬空,迟迟未落。
入眼一片莹白,背脊清瘦,肌肤光滑,薄薄的皮肤下贴伏着一双蝴蝶骨,随着手臂的动作似要振翅欲飞,垂在背后的三股辫亦随之摇曳,像春风中的湖畔杨柳般,柔美得不可思议。
女人的腰肢纤细,诠释了什么叫‘不盈一握’,两个浅浅的腰窝微陷,叫人目光也不禁陷了进去,拔不出来。
为数不多的布料包裹着腰以下的部位,挺翘圆润,曲线优美。
她比飘扬的冬雪还干净,又隐约渲染着些许粉色,显得更加娇嫩易碎。
白宁的脸色蹭得红了个彻底,连带耳根子都是滚烫的,心跳也无法避免在急速飙升。
连忙错开视线,抓起地上被虞锦颜随意丢弃的睡衣为其披上:“说了多少遍了,先找到要换的衣服,才能把身上那一套脱下来,不然容易感冒的。”
绽放在春天的白雪被掩埋起来,一如她对她的心意,以及......掺杂着情/欲的悸动。
压得死死的。
“知道啦,宁宁好啰嗦,快帮我找找小白裙嘛,要花花的那件。”
虞锦颜扁嘴嘟囔道。
白宁......白宁捏了捏眉间,为时常上演的相似情景感到痛苦。
如果她有罪,请让法律制裁她,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无数次地、用这种手段折磨她!!!
最终还是在那双纯净的眼眸中败下阵来,白宁认命地叹气,替虞锦颜翻出想要的小裙子,叮嘱几句后便退出房间,关上房门。
整个过程表现得十分君子。
虞锦颜换好衣服后,白宁便牵着她出门了——不牵不行,怕弄丢了。
二人先去花家茶铺吃茶点,虞家的一大一小都喜欢他家的桃花糕,糕点约莫巴掌大小,外形被捏成五瓣桃花的样子,表皮按上粉色印花,中央点了一簇金黄色的蜂蜜,一口咬下去松软香甜,唇齿间尽是桃花的香气。
一碟桃花糕,再搭配一壶热茶,茶叶不需要太香太浓,清清淡淡的正好,不会反客为主盖过糕点的香味。
二人坐在茶铺木桌前,就着茶点,观赏街上走动的人流,忙忙碌碌,来来往往,市井的日常百态尽收眼底。
虞锦颜吃得高兴,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可爱的小松鼠,白宁托着下巴看着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眼瞧鼠鼠嘴边沾了些许饼屑,她伸手替她轻轻揩去,眼神温柔。
“看你,吃得到处都是的。”
虞锦颜把注意力从对面食肆中收回来,眨眨眼朝白宁笑了下,随后低头咬了一口第二块桃花糕,慢慢悠悠的,白宁也不催她,只是耐心陪伴,时不时跟她说说话。
一个上午就这么晃去,离开茶铺时已是正午,耀阳高悬,散发着独属于春日的柔和暖意。
接下来要去万山寺,不过在上山之前,白宁带着虞锦颜稍微绕路去素斋坊,跟老板提前打声招呼,订好给虞熙和大师接风洗尘的菜肴。
办完这事后,二人才前往大越山的方向。
万山寺建在山中较为偏僻幽静之处,山道蜿蜒,头顶高木浓冠,遮挡了午阳的热气,脚边绿意丛生,一簇簇的野花肆意生长。
因为不赶时间,二人步伐悠闲,白宁由着虞锦颜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走走停停,哼着不成调的曲儿,时不时弯腰摘下自己喜欢的小野花。
虞锦颜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其中尤爱那种路边无人问津的野花,问她为什么,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小心翼翼地捧着花瓣,嘟囔着好可爱、好干净云云。
白宁也不追问了,反正虞锦颜高兴就好。
走至半途,她们在路边一块大青石上坐下歇息,毕竟一个是普通人,一个是废了武魂的病患,体力一般。
趁着休息的空挡,虞锦颜把沿途采来的小野花递到白宁眼前,“宁宁~花花送你!”
褐瞳巴巴地盯着白宁,满脸求表扬的神色。
收到来自心上人亲手送给自己的花束,白宁心中的喜悦咕嘟咕嘟地往上冒泡。
“谢谢锦颜,我很喜欢。”
她轻轻抚摸着娇嫩花瓣,眉眼舒展,唇角止不住的上扬,勾勒着宛如少女情窦初开般的青涩弧度,几分羞涩。
她也的确是情窦初开。
说来惭愧,三十多岁人了,没有谈过一场恋爱,也没有对谁特别动过心,从年少起就一头钻进了药物医理的世界,自此两耳不闻窗外事般,谁也入不了她的眼,就那么单着。
邻里怕她孤单,介绍过好些个青年才俊给她认识,她有婉拒过,但遭不住叔叔婶婶的炮轰,硬着头皮跟那些男人见面喝茶。
人是好人,不论长得憨厚老实,还是眉清目秀,都是挺好的人,同样侧面证明了叔叔婶婶是真心为她好。
可......幡不动心也不动呀......
没有一眼万年,从此非你不可。
没有天雷勾地火,干柴遇烈焰。
也没有能够与之细水长流的预感。
全都无色无味,寡淡得很。
白宁没有兴趣,拒绝掉男人们的下次邀请,从此独来独往,一个人乐得清闲。
邻里的叔叔婶婶劝过几次,见她也生活的不错,就摇头作罢,毕竟管太多遭人嫌。
一直到那一日,虞氏母女的出现,为白宁平淡的生活渲染上绚丽的色彩,从此心尖烙印下一道倩影。
意识到自己似乎喜欢上虞锦颜后的一段时间,每每与那双纯净无垢的眼眸对视时,白宁都会陷入自我反省中,总有一种古怪的罪恶感。
不会吧不会吧?自己难道是个变......咳咳、心灵扭曲之人!?
白宁既震惊,又有些心虚,更多的或许是彷徨。
在跟虞小朋友深夜促膝短谈后,白宁最终选择了躺平,恪守己心,做一个女君子。
反正,虞锦颜能治好的话,自己再考虑以后,治不好的话......她也愿意就这么照顾她一辈子。
光是看到对方的笑容,白宁就很满足了。
休息过后,二人继续赶路,一个多小时后来到了万山寺的大门前。
大师外出游历,担心藏书阁的书籍长期无人打理遭到损害,所以打了一串备用钥匙给白宁,拜托她有空帮忙照看一下,白宁自然应承下来,时不时的上山打扫一番。
这一趟也不例外,在虞锦颜的帮忙下,白宁把寺院稍作清扫后,便带着虞锦颜去到后院的树下,挖出那坛由他们几人去年自制的桃花酿来。
去年亦是如此,味道虽然不及专门酒肆做得好,但饮起来还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等干完这些事情后,天边已经染上几分霞色,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态,白宁带着虞锦颜跪在大佛前,打算拜上一拜。
“锦颜,学我这样,把双手合起来,放到胸前。”
白宁给虞锦颜做示范,但其实她自己也不大清楚具体流程该如何走,毕竟她并非善信,就连跪佛合掌这个姿势也是看着大师的背影照猫画虎而已。
但这些东西,讲究的是心诚对吧?
心诚则灵,是大师常说的,所以这尊佛应该不会怪罪她俩这不伦不类的姿势吧?
白宁心里自我安慰地想着。
“然后呢?”
虞锦颜双手合掌,歪头看向白宁。
白宁努力回想,奈何脑子就是挤不出相关的记忆碎片,只得含糊其辞地道:“然后、然后就是......说出你的愿望,就......可以了?”
唔,佛会原谅她的吧?
白宁无比心虚。
虞锦颜立马就说出自己此刻最迫切的心愿:“我希望今天晚上能有桂花圆子吃,最好是宁宁亲手做的!”
白宁:“......”
她哭笑不得:“你这小谗鬼,想吃圆子就直接告诉我得了,哪用得着求佛呀。”
虞锦颜哼哼了声,神情小得意:“有用,我告诉了佛爷爷,佛爷爷让你听见我的心愿,所以我今晚肯定有圆子吃。”
白宁只得无奈地应了,然后闭上眼眸,静下心来默念自己的愿望。
——希望她家的两只鱼儿都能健康平安,小鱼能快快忘掉那些不好的旧忆,然后在学校里结识品行好点的小朋友;至于大鱼......
睫羽微颤,白宁抿了抿唇,尽量驱逐自己的私心,生怕自己的心不正,愿望就不灵了。
——希望大鱼早日康复,做回真正的自己......然后要欢喜无忧地活到白发苍苍的年纪,万事均遂她意,所遇所闻,皆是人间美好。
白宁无比郑重地祈祷着,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又一遍,才缓缓睁开双眼,掏出零钱包,翻出些许碎钱递给虞锦颜,温声道:“锦颜,去把这些零钱投进佛爷爷前的小红箱子里,记得声要响,佛爷爷才能听到你的愿望。”
虞锦颜欢欢喜喜地接过零钱,哗啦啦地丢进功德箱,声音果然很响。
“好啦,这下佛爷爷肯定听见了。”
虞锦颜拍拍手上的灰尘,眉眼尽是满意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