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事。
“你…”临行前夫人曾告诫过她,从此以后她就是静娴公主,夏侯府的东西除了茯苓外,一样都不能带走。夏侯淳没想到茯苓竟敢瞒着夫人行事,可如今早以离上京天高皇帝远,她也不再说什么,只道:“拿来吧。”
茯苓笑应:“哎!”
吃过晚饭,茯苓又同夏侯淳说了一会话后便回了自己的马车内休息。
送亲的马匹都由专人绑在一处,侍卫们沿着夏侯淳的轿撵围城一圈扎营休息。
夜深人静,偶有几声蝉鸣,夏侯淳坐在轿撵里怎么都睡不着。她掀开头上的盖头,撩起帘子一角往马车外看,只见附近都是黑压压的帐篷,独留她的轿撵在正中间。
天上的月儿独挂着冷冷清清,就如同她现下的处境。
夏侯淳看了一会觉着稍有困意便收了手,正在她准备盖上盖头休息时,一只手猛地从帘子外伸了进来,摸到她的手后往前一拽,夏侯淳便被一股大力拽出了轿撵,腿脚不听使唤的被那人拉着往前跑。
耳边风身呼啸,盖头也早被风吹得不知丢哪儿了。
夏侯淳看着拉着自己的那只手,她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能任由那人拉着她不停跑。可夏侯淳哪里能和对方相提并论,她自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窝在那院子里也不可能日日跑步强身健体,跑了一会便气喘吁吁,腿脚发软。突然她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往前倾,眼看就要摔倒,霎那间身后又突然伸出一只手,猛地拉住了夏侯淳另一只手,将她的重心重新拉了回来。
这一前一后的两人便把夏侯淳当做布娃娃在进行拔河比赛似的,你拽他也拽,各显神通。一时之间也难分胜负,正拉锯不下之时,夏侯淳终是忍受不住,轻呼了一声:“好痛…”
身后那只拉着她的手一僵,也不再用力。只见她反手快速从腰间抽出了剑,剑尖直指抢亲的蒙面刺客,喝道:“放手。”
那蒙面人却是对着夏侯淳沉声道:“跟我走!”
“你是谁。”夏侯淳立在那里,一脸茫然的看着对方。她不懂,这个人为什么要自己跟着他走。
那人急了,道:“你先跟我走!”
“不行…”夏侯淳蹙眉:“我若是跟你走了,和亲怎么办,泰平的百姓怎么办?夫人和父亲也不会饶了我的!”
听她这么说,那蒙面人彻底沉不住气了,破口骂道:“你真是和你娘一样,蠢透了!!”
“我娘?”夏侯淳一愣,从来没有人主动对她提起过她的娘亲,从前看到夏侯蝶依偎在夫人的怀里撒娇时,她也曾问过夫人一句:“我娘呢?”
当时夫人的表情夏侯淳还记得,像是十分惋惜似的,嘴角有一抹淡笑,说出的话却那么冰冷,毫无感情,她说:“你娘死了。”
然后那天她去问她碰见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人对她的回答都是“你娘死了。”
至那以后,夏侯淳再也没有问过她娘,也从未想过她娘。死了,便是没有了,没有了,想来有什么用呢?她从未体会过有娘亲是什么感觉,所以没有也没什么感觉。
而此刻再听到有人提起她娘,夏侯淳却忽然有了一种冲动,一种想要探究一番她娘的冲动。
“你认识我娘?她真的死了吗?她是怎么死的?”
对方似乎没料到夏侯淳如此迟钝且麻烦,根本分不清好歹。他眉峰紧紧拧着,恨不能夹死什么似的,极为不耐道:“你现在先跟我走,以后我再同你说你娘!”
只是等不到以后了,甚至等不到夏侯淳回答他,计晖已经提剑而至。两人才过几招,高见立下,蒙面人根本不是计晖的对手。在堪堪又躲过一剑时,蒙面人用力猛拉着夏侯淳就想逃,可明显计晖不可能给他这个机会,而夏侯淳,也不会跟他一起走。
噗嗤一声,只见利剑穿透□□,长剑贯穿左肩。蒙面人顿时脸色煞白,冷汗如豆般大颗落下,鲜红的血液浸湿了他的黑衣,顺着衣角滴滴答答往下落。
他最后深深看了夏侯淳一眼,那眼神中饱含当时的夏侯淳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随后头也不回的跑了。
“你别走,你同我说我娘,你同我说我娘啊…”夏侯淳望着蒙面人逐渐消失的身影,生平第一次有了情绪,她像是有点高兴,又有点生气,高兴的是终于有人愿意同她提起她娘,生气的是这个人只说了一句就走了。
“无事罢?”计晖利落收剑,她似乎根本无意去追那黑衣人,只是看着夏侯淳问。
“你认识我娘吗?”夏侯淳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只睁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计晖问。
这双眼睛里干净到一丝尘晦都无,仿佛在她眼里,这世上除却蓝天白云,花草树木,什么都没有了。
计晖在沙场上看惯了生死搏斗,理所当然的也看惯了各种各样的眼神。充满算计的,谄媚的,隐晦的,贪婪的,却唯独没有见过这样一览无余,什么都没有的。
“…抱歉。”计晖想了半天,蹦出一句。
“为什么说抱歉?”夏侯淳不明白,她不死心的又问了一遍:“你认识我娘吗?”
“…不认识。”计晖说。
听她这么说,夏侯淳顿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哪里缺了一块,又好像累的很没有力气了一样。“哦。”她说。
半晌,计晖像是终于忍不住了,略一思索,扯下缎带护腕,递给了夏侯淳,她道:“别哭了。”
…
“什么?”夏侯淳抬脸看着她,然后眨了眨眼,伸出一只手抚在脸上,举在身前,摊开手掌。
手心里是波光潋滟的泪珠,从指缝里滴答滴答往下落,落在泥土里,溅起一点灰尘。
她为什么要哭呢?她从小到大没有哭过,一次都没有。惯来是茯苓哭的惊天动地,而她只是茫然站着。
可她为什么会哭呢?
“我…”夏侯淳一开口,泪似乎已决堤,再也止不住了:“我…啊…啊…”压抑已久的痛苦终于得到释放,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能凭借着本能不断的放声宣泄。
这哭声太过绝望,虽然没有惊声尖叫,可却振动了计晖那颗面对哭声已经麻木了的心脏。
夏侯淳不知所措的哭着,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只是觉得心里难受极了,她揪着自己的衣襟说不出话来,只能不断啊,啊的哭。
计晖紧紧捏着腕带,目光是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悲寂。
她怎么会察觉到呢?她惯来看淡了生死,就是战场上无辜惨死的幼童看在她眼里也不过云烟过境般掀不起任何波澜。
不知何时,一个温暖的怀抱止住了夏侯淳的哭泣。而那双因为舞刀弄剑上阵杀敌满是薄茧的双手,此时正异常温柔的抚着夏侯淳的后背,一下又一下,似乎在用这种方式无声的安抚着她。
也不知是不是这种方式起了作用,夏侯淳渐渐平静下来,她不受控制的抬起手回抱住了计晖。常年练武征战沙场让计晖的腰腹十分硬劲,似有弹力却又如钢铁般坚固,充满了诱惑力。
夏侯淳抱着她,紧紧抱着。她生平第一次脑海中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如果能一直抱着不放就好了。
上一世的记忆源源不断的涌入脑中,让夏侯淳一时竟有些分不清她到底是活在过去还是现在。
她与计晖的交集便也只到此为止,上一世从那以后到她死时,再也没有见过计晖了。
而对于那个蒙面人,夏侯淳则是十分迷茫的的。如果说那个人要劫走的是真正的静娴公主不可能当时认不出来她不是本尊。更不可能在看到她的样子后提到她的娘。
可如果那人就是要劫走她,她可以肯定上一世的自己完全不认识对方,更不知对方究竟是何目的要劫走她。
只是如今再次想起来这件事来时,夏侯淳才恍然领悟过来另一件事。
那个蒙面人最后看着她的那一下,大概就是失望至极的眼神吧。
只可惜,她明白的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