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强度的灼烧显然不是人为,而在听完崔朔的讲述后桃花精有心去算,竟然什么都推演不出来,很明显是有更强大的妖精在刻意阻拦。
而且观柳精上心的程度也不像是她所为,她虽然疯疯癫癫的可至少不会做有损于象国的事,只是这种连桃花精都能意识到的事情,她不信柳精不清楚。那么柳精还要将这件事交给方亦寒与崔朔两个凡人去办,要么是有心历练方亦寒,要么是算准了她会插手进来,历练的是她。
虽然那晚否定了猫妖口中关于自己的传闻,可桃花精还是不由得放在了心上,后来也几番调查过,果然如少男所言,她这个在妖精群里格格不入的废物竟还真是另一众妖兽艳羡不已的天道宠儿。
当然天道宠儿这样的称呼她实在不敢当,她不过是个平平凡凡的小妖精,妖生最不平凡的一件事就是摊上了上一代桃花精这个意气用事的祖宗。妖精们一向看不起妖兽,在大多数妖精眼中,品种低劣的妖兽还比不过草丛里一只蚂蚱,但这不能否认会有过分敏感的妖精会把妖兽的污言秽语放在心中。
柳精是目前存活于世的妖精里活的最久的那个,传说她曾经在女娲娘娘身边侍奉过一段时间,后来因为犯了错被女娲娘娘赶去了凡间,就一直留在这里没有再回去过妖界。想来她应该是接触过许多凡人与妖兽的。
譬如柳精这样资历深厚的妖精应该是筹谋如何羽化登仙了,可是女人却只是不紧不慢地体验着所谓的人间百态,甚至如今还来朝廷里做起了宰相。
她猜测女人或许是从前被女娲娘娘打击到,后来一直待在凡间听说了妖兽们不着调的故事,误认为女娲娘娘喜爱自己,于是把怒气迁怒到了她的身上。
不过在猜想中这也只是一小部分的原因,她可不认为柳精是如此幼稚的人,说不定女人如今所作所为还有一部分上一代桃花精的缘故。柳精显然是与上一代桃花精相识的,至于是旧友还是仇人她就不得而知了,或许还与陶丽绾认识?
假如柳精真的与陶丽绾认识,依照陶丽绾蛊惑妖心的能力,参考一下上一代桃花精末期的疯狂模样,把柳精现在的疯子行径归因于此也无可厚非。
不管柳精对此事撒手不管的目的是方亦寒还是她,她都会主动出击去调查个清楚。以前她能避则避,现在是真心没所谓了,比起迷迷糊糊安分守己过完一事无成的妖生,她宁愿被柳精耍出个漂亮花样来。
她倒要看看最后究竟是谁先坚持不住放弃最初的本真。
桃花精对方花零说:“劳烦你回去告诉柳鸿影一声,方亦寒的困局我会为她破解,待事毕还请她代我跑一趟花神庙。”
方花零垂下了眼睫,修长纤细的手指头不停摆弄袖口,扭捏了好一会才闷声道:“小桃原来与表兄关系那么好啊,为了祈福保佑表兄平安还要去淌这一趟浑水,小桃莫不是、莫不是......”
他最后还是自己先忍不住了没有说下去,他实在害怕从女孩口中听到是的答案,只能把难以言说的少男心事转化为幼稚的怨气,全部撒到崔朔身上:“表兄也真是,平白叫小桃担忧,听说柳夫人前段时间还在为你相看京城里合适的小姐,既然有心娶妻就不要再与小桃过从甚密了,你这样又置小桃于何种境地呢?”
顶着男人即刻沉下去的目光以及女孩疑惑的眼神,他心一横,继续说道:“我也觉得柳夫人此举甚好,毕竟表兄年龄也已经不小了吧,是该成家了。不像我与小桃正值大好年华,我们玩在一起倒是没什么,就是表兄,你老了,真的得多注意些了。”
没想到崔朔当即没有丝毫迟疑地表态:“我不会成婚。”
“什么?”方花零怔住。
于是崔朔再一次缓慢地、坚定地看着桃花精,说:“我不会成婚。”
桃花精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方花零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惊疑的目光在女孩与男人之间来回移动,在确认了几次女孩完全没有理解到男人话里的意思后,极大地松了一口气,正要继续阴阳怪气对男人说些什么时,就见到男人隐晦注视着女孩时温柔的目光。
那是一种堪称轻柔的神态,像是春日里路边最小的一朵兰花在悄然盛放,无声无息地在温暖阳光下流淌出生命里最轻盈的一刻。
他蓦地合上了嘴巴。
丝丝缕缕的痛意爬上心头,他好像明白了自从见到崔朔起就开始难受的胸口究竟是为了什么了。
比起忮忌这种浅显的情感,更多的或许是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那一点点恨。
恨他与她相逢太晚,恨他不是她第一个认识的朋友,恨他不能够完全占据她身边的位置,恨有人——可能是许多人,先他一步交给了她真挚的情意......
只有这一点点恨,就足以让他往后余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
送走了按吩咐回去转告柳鸿影事宜的方花零,桃花精拍了拍崔朔的肩头。
容貌俊美的男人偏头看她,柔声询问:“怎么了?”
她转了下眼,小臂交叠撑在桌子上,身子□□凑近男人,小声问:“你有喜欢的人吗?”问完这个问题,她还吸了吸鼻子,男人身上比她这个花精灵还要香。不过与寻常的花草香味不同,围绕在他身上的香气大约是凡人苦心调制的熏香。
她不太习惯,很快远离了。
崔朔的注意力全被突然靠近的女孩吸引走,在她问出那句让他心头一紧的话后,立即也下意识远离了一些,可还是注意到了女孩微不可察的皱眉。
是什么缘故?讨厌他的接近吗?
他默默移开目光,不动声色摸了摸鼻子,不确定自己手上是不是还沾有血味。他记得京城许多人叫他活阎王,家中奴仆也不敢接近他,难道他身上真的有腥味吗?如果是陶姑娘的话,对这些应该会更为排斥一些吧。
男人纤长笔直的睫毛颤了颤,引得桃花精注目。
然后便见到崔朔露出一个很奇怪、她从前没在任何人脸上见过的表情,嗯......感觉不太开心的样子呢。
“......没有。”崔朔看向窗外,敛眉注视着下方的车水马龙。
长街上,行走之人多三三两两结伴,有一名女子牵着个红苹果脸的少男来到卖糖葫芦的小贩前,笑着买了一串后与身边的男子一人一口地吃,起初少男还别扭着不愿意碰送到嘴边的糖葫芦,在被女子扇了两巴掌后终于腼腆地吃下。
在望着两人吃完糖葫芦又蹦蹦跳跳过了桥后,双目被刺痛的崔朔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女孩有好一会没开口了。
他慌忙转回头看过去,便见到女孩也托腮探头,也满脸认真地盯着下面的长街看。
心脏莫名狠狠跳了一下,他呼吸一滞,喉口发紧,发出的疑问尾声还带着颤抖:“为什么突然问起了这个问题?”他其实更想问问女孩所理解的喜欢究竟是哪种喜欢。
“这个啊......”桃花精平静收回眼,“以前有个人经常带我出去玩,我们经常到茶馆里听说书人讲各种各样的故事,你们这里有名的话本子都是讲女欢男爱什么的,从前我只觉得无趣,不明白那个带我来玩的人怎么那么爱听这种故事。来这里之前我见到一个女人,就是那个给你们监制新武器的人,柳鸿影。”
她语调平稳,不见素日的嬉笑,“我总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以为我的心意就是正确的,直到碰上了柳鸿影,她是第一个不愿意听我的话做事的人。当时我很生气,一时情急说了许多错话——当然最后道歉了,可我心里还是不舒服。于是我就在想啊,这种让我不舒服那么久的事,究竟该不该存在。”
崔朔静静听她说。
“然后。”她又看向了窗外,“我刚才,还是第一次一下子看那么多人呢。”
桃花精伸出手,隔空轻点比自己手指头还小的人头,有两个挨着铺子的屠妇当街掰手腕,衣着华贵的贵小姐大声地拍手叫好,她身旁的侍女懒洋洋打着哈欠,看到头顶的蝴蝶笑着去扑;还有两个提着篮子的老妇人挥着手帕大声吆喝,两人一声比一声大似在较劲,结果一个喊破了音,另一个笑得扶着墙哎呦哎呦直叫;再有就是那个一直在固定地方卖糖葫芦的女人了,她总是一只胳膊圈着长长的棍,坐在小板凳上时头就靠在棍子上,低头时不时翻动腿上厚厚的一本书......
桃花精蓦地笑了,转而翻过手试图接住倾落的阳光,“只是突然意识到,原来别人的喜怒哀乐都那么沉重。”
但终归是抓不到的,她淡然一笑,收回手,低眸看着掌心:“那么女欢男爱的话本子就不是在无病呻吟了,柳鸿影的生气也是理所应当,还有烛歌也想要我买的糖葫芦是为什么。”
崔朔根本不知道烛歌是谁,可他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就问:“为什么?”
“因为他喜欢我。”她说,“不是随口应付过去的尴尬,而是应当好好探寻的情感。”
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桃花精起身关上窗子,彻底阻隔外面的人间百态,“我们去调查鸿胪寺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