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里荒凉又怪诞。
外契在前带路，他们跟着走在街上，一路受尽了两侧各魔的视线。
街上有人间样式的店铺，甚至还有吃食，但是味道属实令人难以忍受。陆俞一个人魔抱着白苏安走在这其中，对两侧毫无善意的视线熟视无睹。
它们不同于外契这般已与人类无大差的模样，怪异的四肢、魔角、鳞片等等揭示着它们异族的身份，显得陆俞和白苏安在这其中格格不入。
有一个除了额上有对魔角外和人类无甚不同的魔好奇的跟在一旁，眼睛直直的盯着白苏安看。
“喂，你是妖吗？什么物种啊？”
听这声音，是一开始激动喊门开的那个。
白苏安看过去，见着一张十分软萌和善的脸蛋。
瞧着年岁很小，只有十二三岁，顶着对魔角也没让人觉得可怖，反而有些可爱。
他便出了声：“是猫。”
“猫？”
小孩眨眨眼，惊奇：“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物种！”
白苏安默默看了看他身后那些奇形怪状的物种，没对此表示什么。
小孩十分符合他面上的年纪，白苏安沉默也没让他受挫，继续缠着他问问题。
“你是公猫母猫，还是无性猫啊？”
白苏安：？
他愣了愣：“无性猫是什么？”
小孩：“就是没有性别的猫嘛。我们魔有很多无性别的魔呢。”
指——既可以变男也可变女。
白苏安无言，在他期待的大眼睛下回答：“是公猫。”
“哇哦！”小孩惊奇的张大嘴，“是公的诶！”
白苏安：……
为什么有一种被当成了什么稀罕物的感觉？
陆俞偏头，没什么感情的扫了眼小孩。
还想着继续聊天的小孩不经意间和他的视线撞上，危机雷达滴滴作响，瞬间扭过了头，一声不敢吭了。
陆俞慢悠悠的捏着白苏安的爪子，对他道：“魔族外观可以随意改变。”
所以小孩不是真的小孩。
白苏安其实知道，因为魔族只有修为到一定地步才能有人形，小孩不可能真的只有那么点岁数。
但那张脸确实很有欺骗性，乖乖的，让他这个带过娃的猫下意识就有几分好感，也乐意回他的话。
用脑袋在陆俞胸口上蹭蹭，白苏安喵喵：“咪~”
有了这一遭，接下来就没魔再跟他搭话了。领头的外契在前默不作声，很奇怪的没有了刚开始的那种敌视。
一直到了最深处的魔殿领域时，他才面色冷然的回过身：“这里面便是魔殿了。”
陆俞一点头，步履不停的绕过他往前走。
外契没拦他，只是静静看着他的身影，一直到他踏足上那黑漆一片的地方时才出声：“殿里有魔尊的本命剑平渊在。虽然如今祂早已身死道消，但平渊却继承了祂的意志，镇守在大殿。”
“方圆千里都受平渊剑的影响而混沌，千年来想要踏足之魔无一成功，你如今只在外围，若是受不住，尚有退却余地。”
陆俞停都没停一下，他话音落后都只是可有可无的一点头，没多作回应。
一直到他的身影彻底被黑雾吞噬，再看不到一分一毫，方才和白苏安搭话的“小孩”才嘁了声，脸色臭下来：“芩天，他真的就是祂定下的新一代‘魔尊’？”
被叫做芩天的是位面容年轻身材丰满的女人，只是本该雪白的脖颈上布满漆黑带血的鳞片，让那张美丽的脸庞诡异起来。
她漫不经心的打量着自己手指上新打磨好的鳞片，哼笑：“是不是的，等他出来不就知道了？”
“□□元婴，灵魂却有渡劫的修为。”
外契仍定定看着没了人影的黑雾：“他一定是那个可以带我们离开这里，被祂选中的魔。”
……
白苏安照旧被陆俞用大氅罩住，乌漆麻黑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感觉得到陆俞在走，一直走，仿若没有尽头般。
书里关于魔殿的描写在他脑子里闪着。
因为平渊剑魔气过重，因此魔殿常年笼罩在难以视物的魔气间，还仍有朝外扩的趋势。
陆俞踏足的区域就是最外围，影响最小的地方。
随着一路往前走，周遭的魔气变得越来越浓稠，如同置身在水里般。
他一边用灵魔两道能力罩住白苏安，让他不受影响；一边面无表情的踏过这曾让他狼狈不堪的魔域。
一路不受影响的进入到最核心的地处，陆俞终于看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是曾经在悬崖上被剖骨挖心的画面。
自踏足上这里后，他面部上第一次有了明显的情绪波动。
陆俞轻蔑的提唇：“只有这点能耐？”
“这些人，早便不配为我的心魔了。”
他曾经在这里满身狼狈的陷于痛苦里，在恨意里诞生出心魔。后来斩了凌仙和薛平华，看着他们面具破碎，死狗一般痛哭流涕的求饶，那一刻，他的心魔就不堪一击，彻底消失。
而今，他已经没有什么心魔了，这魔气最后带着满满恶意的幻境，也根本影响不到他。
白苏安听见他的话，也知道他在这里经历的事，他无声的朝陆俞更紧的贴近，小小声的喵了两下。
嘤咛的小奶音惹人怜，陆俞前脚冷漠的踏过幻境，后脚就柔了神色，指腹挠挠白苏安的下颌，安慰他：“我没事。”
他知道白苏安是在安慰他。
破散的幻境没再出现过，似乎已经就此放弃了。陆俞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魔殿大门前，毫不费力的将之打开——
厚重的门“吱嘎”一声，向他敞开。
暗红的红毯从门口这里一路向前铺着，上了十八层阶梯，直达正中央的高大石椅前。
而除了这红毯，在这石椅前，还有着很大的一把石化着的剑。
是平渊。
陆俞搂紧白苏安，带着他踏足这大殿。
殿内装饰是低调的奢华，他曾在这里呆过几十年，也曾坐在高椅上发号施令，成为这座殿的主人。
平渊也是他熟悉的老朋友了。
他一步步迈上阶梯，站定在这把剑前，沉沉看了几秒，抬起空闲的右手，慢慢的握住剑柄。
“嗡——”
极轻的剑鸣声响起，陆俞瞬间察觉不对，但还未来得及撤身，一道藏匿许久的魔气就直直顺着握着剑柄的手朝他体内袭来，一把将他拽入幻境！
他怀里的白苏安被他一瞬收拢的力道勒的一疼，意识到不对，猛的起身，试图出来。
然而陆俞的两层防护保护着他，也限制住了他的行动，他只能急的喵喵叫，根本出不了一分。
……
陆俞再次清醒，场景已然变换。
他皱皱眉，缓慢的睁开眼。
入目是一片的红，不是鲜血的红，是喜气的大红。
门窗贴着“囍”字，身前不远处的门敞开着，尽头是一个火红的床榻。
一个穿着大红婚服的人坐在床边，直直的面对着他。
他头上盖着红盖头，因此看不清面容，陆俞却一下子便知是谁。
是他的师尊，也是即将彻底和他在一起，永生永世不会分开的……道侣。
陆俞眉头轻皱，察觉到一丝别扭。
他的头有些沉重、混沌，让他捕捉不到这一闪而逝的别扭，心间后知后觉的漫上喜意。
不知道为什么这里除了他二人便没了旁人，但他无暇顾及，带着满腔的激动和爱意，一步步踏入那扇门。
“夫君。”
他停在了穿着婚服的人影前。
人影抬起了头，隔着红盖头，陆俞似乎看到了底下人眉眼弯弯的样子，唤他的声音很软，带着羞，带着喜。
他指尖一颤，俯下身，甚至没用上喜秤，直接便将红盖头掀了起来。
他的爱人如他所想般眉眼带笑，蓝色的瞳仁里清晰的映出他的身影，涂了口脂所以红嫩的唇一掀，又是一声含羞带怯的“夫君~”。
陆俞心头的欢喜却在他顶着这张脸后的一声下如被刺扎破的气球，一下子就没了。
他脸上表情淡下，冷淡的收回手，神思清明了：“你不是他。”
白苏安不会露出这番姿态。
被平渊蒙蔽住的五感逐渐回笼，他注视着被他话语伤到而红了眼睛，泫然欲泣看着他的“人”，没有丝毫手软，直接一道魔气击去，将它打散。
陆俞意料之中的感受到了一阵眩晕。
再次睁眼时，已经回到了原地。
他臂弯里的白苏安焦急的喵喵喵，他安抚的揉揉他的脑袋做安慰：“进了幻境，如今已经没事了。”
白苏安仔仔细细确认他没事，松了口气后好奇问他：“是什么幻境呀？”
陆俞一下下挠着他脸颊上的毛毛，已经对他明面上暗示过了自己的心意，自然也没什么好瞒的，带着几分笑意的讲给他听。
他期待又好奇着白苏安的反应，还有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不安——白苏安昨日的反应在他脑中闪过，他到底是记在了心里。
然而他话音落下后，等来的只有沉默。
“小安？”
心里一突，他难得有些心慌。
被他叫了一声才仿佛回神的白苏安猛的弹出指甲，狠狠的朝他的手背上就是一划！
鲜血瞬间飞溅而出，他雪白的毛毛上都沾了血，猫瞳盯着陆俞，明明毛茸茸的猫脸上很难让人看出表情，陆俞却硬生生看出了厌恶：“我是你师尊！”
是白苏安一开始就说过的话。
可不同于那次震惊，这次的话音里带着十足十的冷意。
陆俞怔住。
他一直知道白苏安的指甲很锋利，他曾经没少用指腹一下下摁着那尖尖，把玩着那处。
白苏安从来没有对他亮过爪子、伤到过他。
这是第一次。
他的心猛的揪紧，呼吸都无意识屏住，眼睛紧紧盯着白苏安，被他的冰冷刺的心头一痛。
他低低唤道：“师尊。”
白苏安冷冷的盯着他，一字一顿道：“陆俞，你真让我恶心。”
“瞒我欺我，如今还对我有这种肮脏的心思，果然是天生的恶种，就是下贱。”
陆俞一顿。
他神色冷下，血瞳摄住他，留着血的手一瞬掐住“白苏安”的脖颈。
他冷戾道：“他不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
“咔擦”一声，猫影消散，又是一阵眩晕。
陆俞第三次在混沌中睁眼。
白苏安在他怀里喵喵叫着，爪子一顿刨，试图将他唤醒。
他沉沉的盯着这次的猫，两手掐着他的前腿，将他提溜起来。
白苏安被吓到，尾巴下意识收到腿间挡住某个部位，无措又担忧的看着他：“小俞？你醒了？”
“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突然不动了？是不是受伤了喵？”
他连环炮的问了一堆问题，都没在意姿势舒不舒服。
陆俞沉沉看着他，最后将他提溜到脸前往里一埋，深深吸了口气。
……这次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