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是制敌的先手。

眼前的咖啡，香气浓郁独特，黑褐色的液体如同丝绸般顺滑，盛夏忽视得很彻底，他从包里拿出保温杯，小口小口的喝着。

坐在对面的汤明萱拿起勺子，转动着平静的杯内液体，螺旋状的纹路停止后，她端起来喝了口，快速的放下，轻微的陶瓷碰撞声在这个静谧的空间响起，清脆却刺耳。

“你还真的是沉得住气啊。”女人拢了拢头发，又看了眼手表，缓缓道：“我今天来的意思，你应该很明白了吧。有些话不需要我挑明吧。”

盛夏继续喝着保温杯里的白开水。

“沉默可以帮你解决所有的事情吗？不过我真的是很意外，我从未想过坐在我对面的会是个男孩。”她摸了摸胸前的挂坠，像是感慨，又像是嘲讽，“文煜这个孩子，表面看起来挑不出差错，一犯事就是这么离经叛道的大事。”

“不好意思，您是？我刚才没有听清。”盛夏这时候出声了，语气很是卑微。他顺手关上了保温杯的盖，放进包里面。

女人以为他这是缓兵之计，嗤笑，“我是顾文煜的母亲。”

盛夏疑惑道：“顾夫人不是很早就去世了吗？”这种故意的天真最恶心人。

打蛇打七寸，汤萱茗最在乎的就是顾夫人的头衔，但她也并为被挑动，“你倒是牙尖嘴利。”说完掏出了一张支票，放在桌子中间。

这还是盛夏第一次看见支票，盛夏以前家里条件算不错了，再好也依旧是工薪阶级。这种电视剧的桥段，出现在他现实生活里，有种又老土又新奇的矛盾感。他看了看支票上面的金额，三百万。

一个对于这种事情来说，对于顾家这种身份来说，不大的金额，甚至直接说有点小。毕竟以现在的物价水平，不甩出来个千万级的都在侮辱人了。

这说明什么，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对方不太把自己当回事，可如果真不当回事，也不会来找他。那么就只有另外一种可能，还有后手，抛砖引玉，这是砖。

盛夏佯装不懂道：“什么意思？”

汤萱茗道：“你这么聪明，这么小就懂得傍男人，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小朋友这种时候别装傻，你想谈价格就认真的谈，我时间有限，不想浪费在无聊的人身上。”

盛夏了然，也笑笑道：“阿姨，你看起来生活过的很优越。你这条项链可真漂亮。就是风格和你不太搭。”

汤明萱脸色难看起来。

盛夏的眼神在对方的项链和脸上来回摇摆着，他继续说：“你猜，我要是和顾文煜在一起，我的生活可不可以像您一样优越呢？干什么看不起我啊，我们半斤八两吧。你靠着顾文煜他爹完成阶级跃升，我这不和您走的同样一条路。大家都是依仗他人混口饭吃。看着主人只能汪汪汪，谁比谁高贵。”

汤萱茗被盛夏这恬不知耻的自我贬低，然后拉着她一起降低身份的行为，气笑了：“你挺不要脸面的。”

“您要是要脸也走不到今天这个身份，和您比起来，我还有的学。”

汤萱茗气的脸色白了几分，过了会，她仿佛又找到了主动权，“激怒我，对你没什么好处。两倍，六百万，买你消失在顾文煜的世界里面。你别忘了你妹妹是什么情况，正是需要钱的时候。而且说句难听的，一个女孩子遇到这种事情需要重新站起来，还是换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来的方便。”

盛夏知道，他们能够来找自己，那想必是调查过自己，他无所谓道：“我的感情不值钱，就是不知道六百万，顾文煜他愿不愿意。”

汤萱茗得意道：“看来你不知道吧。”说完从一旁包里面拿出一张合照，摆在了支票旁边。

盛夏一眼就看见了，三个小孩子，个子高的站在中间的是顾文煜，蹲在一旁没有个正形的是贺余风，还有个小孩子侧着一半的身子站在顾文煜背后，露出上半个身子，是个陌生男孩。

汤萱茗指了指那个小男孩子的脸，示意盛夏看，她在照片上敲击了两下，介绍道：“姜以绚，文煜的发小竹马，就算文煜喜欢男生，进门的也会是他。”

“是吗？让顾文煜来找我说。”盛夏笑笑，笑容很坦然。

汤萱茗显然是有备而来，她拿出手机，当着盛夏的面前点开了姜以绚的对话框。

「小绚，文煜是和你在一吗？」

没有几秒钟，对方回了句，「是的啊，汤阿姨。」

然后又隔着几秒钟，发来了一张照片，一张姜以绚的自拍，站在他身后就是在付钱的顾文煜。

汤萱茗对着盛夏摊开了手机。

盛夏毫不在乎的耸耸肩道，“你不会觉得这样子我就会相信吧，阿姨，我是十九岁，不是九岁。”

“你相不相信不重要，”汤萱茗笑的信誓旦旦，“你爸爸是杀人犯。你妈是自杀而亡丢下孩子一走了之的无能者。你妹妹苟活在疗养院里面，一个看不见出路的精神病。出生决定了一切，小朋友。你和姜以绚之间毫无比较的必要。只要顾文煜姓顾，你就进不了家门。”

汤萱茗说的都是事实，一句话一个字盛夏都没有反驳的能力。但他也不是随意可以让人嘲讽辱骂家里人的个性。

盛夏端起咖啡喝了口，厚重的醇香伴随着舌根的苦涩，让人上瘾。他放下杯子，开口道：“其实顾文煜不走正途，搞这些七七八八对您来说应该是正中下怀，您应该是帮着他掩藏，让他在这条偏路上越走越远，越陷越深才是第一选择。但是您来找我了，为什么呢？”

汤萱茗收敛嘴的笑，她冷眼看着盛夏。

盛夏丝毫不胆怯，继续道：“因为有其他的人知道了，一个想让顾文煜走在康庄大道上的人，一个希望顾文煜可以没有任何差错继承顾家的人。这个人他没有自己来，没有让顾文煜亲生父亲来，而是让您来了，让您来当开枪的人，把您送上了审判架，知道为什么吗？”

盛夏学着汤萱茗的样子，拿起了咖啡芍，搅拌了几圈，看着平静的液体开始螺旋转动，他抬起了杯子，又喝了一口，缓慢放下，清脆的陶瓷碰撞声响起，紧接着就是盛夏平静的语调，他道：“因为您也只是个炮灰，一颗棋子。一个想用就用，想丢就丢的棋子。”

盛夏的话说到汤萱茗的痛点。她其实早就知道顾文煜和盛夏的关系，她表面上不动神色，其实私下忍不住欢呼雀跃的庆祝了一番。她原本以为这件事儿可以顺利的偷偷摸摸发展，最后在关键时刻成为她孩子的有力武器。

但可惜，顾文煜太高调了。顾老爷子也不是吃素的。

当她接到顾老爷子的要求，解决盛夏的时候，美其名曰是行使母亲权力，其实就是为了稳定顾文煜和他们家之间的感情，让她成为那个被怨恨的对象。虽然她不愿意，但是别无他法。

汤萱茗这才正眼打量了眼前的孩子，一个远比自己想的要聪慧的孩子，一个不能小瞧的孩子。她又想到顾老爷子对盛夏的评价，在逆境中还敢担起责任，满身污秽却依旧朝前爬行的人，不会轻易被动摇。

她是怎么回答的，她说，‘您说的对。’可是这只是表面上的迎合，其实内心充满了不屑。钱才是泥潭深陷的唯一原因，没有在困苦中的人可以随便拒绝钱，如果有，那就是价格还不到位。

“您好，结账谢谢。”盛夏的声音使汤萱茗从自己思绪中陡然醒来，她惊讶发现自己竟然被一个19岁的孩子牵着走。

盛夏喊来服务员，付了钱，账单有三百多块，很肉痛，但气氛已经烘托到这里，他此时必须要支棱起来。

他站起了身，看着坐在椅子上没有动静的汤萱茗道：“我提醒您一句，人不能强行去带不合适自己的项链。今天这事何尝不是在跟您敲响警钟。您好好想想。”

项链，汤萱茗摸了摸自己胸前的挂坠，难道是因为这段时间自己动了顾文煜生母的嫁妆，她暴露了自己真实的想法，得意得太过明显，所以老爷子才鞭打一下自己，想让自己认清身份。想到这儿，她自我嘲笑了一番，无论她多么努力，就算她也为顾家生了一个儿子，可她前面永远有个影子挡住她所有的光彩。蒋诗盈不过是比自己来的早，比自己出生好，凭什么。

盛夏走出咖啡厅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天空变成了琥珀色，世界披上了一层深邃的神秘，孤独感陡然升起。他漫无目的的走着，一直走到天空失去了全部的色彩，只剩下一抹黑。

停下脚步才发现，他来了顾文煜家的小区。顾文煜应不在家，盛夏想着，就自己走进了电梯。

汤萱茗虽然在挑事，但是她说的也没有错，现如今他，就是那个父亲是杀人犯，母亲自杀，妹妹住在疗养院，自己人生一团乱，活在社会黑暗中的苦苦挣扎的人。

这种人有什么资格构建生活的期待，畅想未来。他们现如今的感情也根本不具备任何的抗压性。

大多数的人都期待着自己可以在终点处与众不同，然而事实是，与众不同的往往是起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