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从疗养院出来，已经是十点。他转了两次车，到达顾文煜家附近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多。没什么蛋糕店还开门，他在便利店为自己买了一盒冰淇淋。

天寒地冻的，买冰淇淋的人不多见，便利店店员看了他好几眼。盛夏拿了冰淇淋一路走回家，拿着冰淇淋的手不停的换来换去。手指尖冻的通红。

他进入电梯间，输入房号，在输入六个3 。电梯稳步运行，显示屏上的数字一直上升。到了33楼，电梯门开，他走出了电梯，脚步声让电梯间感应灯亮起。

整个走道，除了电压电流的声音外，只有盛夏的呼吸声。

盛夏走到顾文煜家门口，抬手敲门。“咚咚咚” 每一声的敲门声，都仿佛是撞击着心脏，沉闷但强烈。

黑色金属大门，依旧紧闭着。

盛夏想起那副照片，无尽头的黑色沙滩，屹立在海边。狂风怒号，风起云涌，怪石嶙峋，白浪掀天，就像是等着你的地狱之门，为迎接你的死亡唱起的一首赞歌。

深冬的夜晚让人格外的冷静，盛夏坐在地上，冰淇淋打开了盖子放在了脚尖前方，他从荷包里面拿出了一根蜡烛，然后插进了冰淇淋里面。

他就这样子静静的看着眼前没有点亮的蜡烛发着呆。

他梳理着自己和顾文煜的过往，也就认识了五个月。五个月的时间算得了什么？满打满算，在十九年的长度里面也才占了区区三十八分之一。说一句只是刚认识不为过。

那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顾文煜，他自己给不出一个明确的界限点。好像是陈浚那个事，又好像是说他是演员那次，或许是铁皮柜那次给的体面，也有可能天台问他需不需要火的那次，亦或是单纯是因为顾文煜给的糖太甜，他很久没有吃过这么甜的糖了。

每一次的接触，都在给动心推波助澜，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彻底失守。

盛夏抬手扒了扒蜡烛顶部的引线。冰淇淋有了融化的趋势，蜡烛随着他的手指缓缓转动。

他打开了手机看了看时间，11:59 。他又看了看手机信息，通话记录。没有，什么都没有。

盛夏转头看向走廊的尽头，沉默的电梯正和自己遥遥相望，他移回目光，从口袋里拿出火柴盒，“嚓，啪”划开了火柴。

蜡烛的火光温暖明亮，“happy birthday to tou. ” 手机的闹铃歌声准点响起，生日歌流淌在这个黑不溜秋的空间内。

盛夏吹熄了蜡烛，开始吃起了冰淇淋。冰淇淋已经是半融化的状态，液体混合着固态，每一勺下去，都是一大口。甜丝丝的香气环绕着盛夏的鼻尖，口腔却苦涩无比，眼睛有种被晶体摩擦的生硬感，脸颊却被泪痕烫伤，幸好有黑暗去掩盖着这一场无声的悲鸣。

一大盒冰淇淋逐渐见底，盛夏拿着勺子刮了刮盒壁，连带着底部最后的剩余部分，一起舀起。冰淇淋在勺子上摇摇欲坠，一小部分已经开始往下滴落了。

“最后一口，不留给我吗？”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声，声音低沉磁性，语调轻快柔和，感应灯都未被惊动。

盛夏看向站在黑暗中的大半个月未见的人，身型依然挺拔，微弱光线下看不清楚五官，但眼神慵懒中带着冷冽的光，在此时格外醒目，仿佛可以透过黑暗直射到他心中。

他吸了吸鼻子，拿着勺子的手高高举起，高过头顶，向前递去。

顾文煜两三步走了过来，步伐很轻。他按着一旁的门框，俯身向下，吃了一口勺子上的冰淇淋。冰淇淋已经融化成水了，吃起来口感很差，腻味到不行。

盛夏问：“好吃吗？”

顾文煜道：“还行。”

“你迟到了，顾文煜。” 盛夏这句话咬字很慢，音色拖得很长，配着从下往上看的角度，显得略微狼狈。

顾文煜压了压心里泛起疼惜，抬手弹了弹盛夏的额头道：“抱歉了，下次不会了。”

盛夏继续委屈的说着，仿佛黑暗就是他最好的伪装，他可以在里面肆无忌惮的叙说着他想说的一切，“以前我每次受伤，我都告诉自己，男孩子不可以怕疼。但是妈妈都会抱着我，然后跟我说，男孩子也可以怕疼，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伤的严重与否，只要爸爸妈妈在，就可以告诉爸爸妈妈，你就可以哭。”

但是爸妈不在了，这句话盛夏难以说出口。光是想着都让他觉得难以呼吸。

“以后也可以哭，伤了，疼了都可以哭。”顾文煜道。

“跟谁哭？”盛夏追问。

沉默蔓延开来，盛夏静静的等待，对于顾文煜他有着前所未有的耐心。就算遥夜沉沉，他最终也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跟我哭，我会在。我以后一直会在。”

盛夏知道，这是保证，顾文煜给的保证。只要顾文煜说出口，就一定会实现。顾文煜不轻易给承诺，所以一诺千金。

盛夏就是故意的，故意说自己父母的那些事，故意可怜兮兮的哭，故意坐在顾文煜家门口一副走丢的模样。说他装可怜让对方心疼也好，说他白莲花哄骗对方上钩也好，说他奸诈狡猾步步为营也好，都无所谓。

因为他就是要想尽一切办法，抓住顾文煜，牵扯住他，留住他。而他清楚的知道顾文煜一定会上这个当，他的有恃无恐就是来自于顾文煜无止尽的偏爱。

这么好的机会，盛夏不会放过。

“你差我一句话，顾文煜。”盛夏环保着双膝，仰着脑袋看着半躬着身的人。

顾文煜想了想，“19岁生日快乐。我们的夏夏又长大了一岁。”

这对着婴儿般充满爱意和宠溺的语气，盛夏抱着膝盖不自觉的前后晃荡两下。他觉得很甜，比一口气吃了1000G的冰淇淋桶还要甜。

你看，无论是铁皮柜那次没有打开的柜门，还是这哄人的语气，顾文煜总能无意识的做到最和自己的心意。

不，顾文煜就是盛夏的心意。

“不是这句话，顾文煜。”盛夏摇了摇脑袋，收回视线垂着脑袋，额头快要贴上自己的膝盖，“你知道的。”

这犹如丧气小狗般的可怜模样硬是磨的顾文煜没有办法，就是你明知道也就六七分真心，其他全靠演技，但依旧会义无反顾往里跳下去。

“夏夏，我拥有的看似很多，其实都是空的。看似自由，其实没有归宿。如果给我自己定义，我觉得我像个随时会陷入癫狂的时空旅人。”

说到这里，顾文煜停顿住了。

盛夏抬起脑袋想看个究竟，映入眼帘的是顾文煜伸到他前面的一只手。盛夏迷惑的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顾文煜一把拉起他。

长时间的弯曲让大腿和小腿都有种麻痹的感觉，盛夏半靠着顾文煜站立。

顾文煜一手环住盛夏的腰，另外一只手移动开电子锁的密码盒。滴滴答答的按键声和盛夏的心跳声一起在耳边绽放。

一个电子女声响起，“请输入指纹。”

顾文煜抬起盛夏的手，找到食指轻轻放了上去，玻璃的冰凉触感和顾文煜手心的温度截然相反，盛夏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感受。电子女生继续道：“请再次确认指纹。”

顾文煜又抬起了手，又放了下去。

“已录入。”

顾文煜扣住盛夏的手没有松开，他的指尖从盛夏指缝处钻入，大拇指在盛夏的食指骨结侧边缓缓摩擦，他们靠的很近，温度相互交缠，呼吸亲昵交融。

没有了按键声的干扰，盛夏更清晰的听见心跳声，除了自己的还有顾文煜的。两种心跳逐渐共频同振，“砰砰砰。”

顾文煜扶住盛夏腰的那只手滑过腹部，胳膊肘紧紧的将盛夏圈在自己的胸前，他侧脸靠近盛夏的脑袋，对方头发丝摩擦过脸颊皮肤，骚痒难耐。他又将脑袋往下移了两分，下唇碰触到冰凉的耳廓，然后是耳垂，最终停在脖颈，隔着高领吻着盛夏。

湿热的气息铺满两人之间。

顾文煜再次抬起盛夏的手，将对方的食指按在电子门锁指纹识别处。

机械的电子女声再次响起“已识别，欢迎回家。”

他说，“盛夏，我喜欢你。咱们试试吧，高考后，试试吧。”

时空旅人最终停下了脚步。

门在两人面前像是慢镜头一样打开，走廊的灯光像是长剑，随着门移动的角度刺破屋内浓墨般的黑暗。

盛夏又看见玄关处的那张被放大的照片，两人的交缠在一起的影子正好投射在上面，覆盖住了那个孤独的海蚀柱，黑沙滩不再死气沉沉。

“阿嚏。”盛夏打了个喷嚏。

屋子已经大半个月没有住人，阿姨每天都会来打扫，家里很干净但毫无人气。顾文煜带着盛夏走了进去，打开鞋柜想跟他拿双拖鞋，结果发现全是一次性的拖鞋。他想了想把自己的拖鞋递给了盛夏，“你穿这双，一次性拖鞋太薄了，穿着冷。”

顾文煜走到中控面板，打开了地暖，但是这个天气想让室温回升还是需要点时间。他又回房间拿了一条后毛毯递给了盛夏。

盛夏脱掉羽绒服然后裹着一床厚厚羊毛毯，蜷缩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面对着窗户外的夜空发呆。

“喝点热水。”顾文煜递给了盛夏一个保温杯。

盛夏看了一眼，竟然和自己在寝室用的是一样的杯子。一时乐了，“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顾文煜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什么？”

“你躲在哪里?为什么无论我几点睡觉你可以把那些东西放回去。”盛夏见顾文煜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嘲笑道：“你不会每天躲在洗衣房吧？或者是公用厕所。你总不能躲在宿管阿姨那里吧！”

他们寝室除了房间内自带的厕所，每一层楼还有个小的公用厕所。味道异常难闻，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想去。

“越说越离谱，”顾文煜抬手将盛夏滑落到胳膊肘的毛毯扯到肩膀处，手顺势搭在盛夏肩膀上，一副帮他压住毛毯的样子，“隔壁寝室正好是贺余风班上的同学。”

“幼稚。”

“你也一样。”顾文煜视线下移，停在盛夏手腕处，银色的手镯十分耀眼。

盛夏连忙去遮挡，外套已经脱掉了，手腕处手镯无处可藏。不，为什么要藏。他抬起手在空中晃悠了两下，“未来男朋友送的东西就是好看。”

顾文煜笑笑，肯定道：“嗯，最好看。”

顾文煜搭在肩膀的手往前探了探，摸了摸下巴和脖子的衔接处。刚才他嘴唇碰到的时候，就觉得这附近异常冰冷。现在摸起来温温的，盛夏的体质太偏寒，很难暖和起来，“还冷吗？”

盛夏摇摇头，沿着保温杯口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水温刚刚好。盛夏的手指忍不住敲击着保温杯，那种被人放在心上的甜蜜感，胜过万千糖果。让人上瘾，使人沉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