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连着几天,盛夏每天早上起床,都会看见被打开一条缝隙的窗户,倔强放在桌子正中央的手镯,被发现错误的试卷或者全对奖励的糖果,还有灌满热水的保温杯。
盛夏也会自顾自地关上窗户,将手镯丢进抽屉。保温杯的水用来洗脸刷牙但是不喝,糖果会放进一个小的玻璃罐中和它的前辈们团圆。
两人之间陷入一场拉锯战,还是特别幼稚的那种。
盛夏不知道顾文煜是几点完成这些事情,无论他几点睡觉,第二天早上起床也是这幅光景。他都怀疑顾文煜是不是每天都在通宵,第二天上学对方就回寝室补眠。毕竟顾文煜白天也没有来学校,这种疑虑在某天他大课间时候杀了个回马枪,面对空无一人的寝室才打消。
然后,有一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盛夏早上起床,窗户关得紧紧的,桌子上他故意放的试卷也没有被改正。他目光锁定书桌的抽屉,一把拉开,里面静静地躺着熟悉的手镯。他又抬手去拿保温杯,旋开杯盖,保温杯里的水见底,并且早已失去了温度。
他拿出手机找到自己和顾文煜的对话框,一条信息都没有,聊天记录还是十天前的记录,退出微信界面,他查询电话记录,信息记录,一无所获。
紧接着,每天都如此,每一天。唯一可能知情的人,贺余风和谢静闭口不谈。
顾文煜就这样子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且消失的很突然,这种措不及防的失联让人盛夏觉得无力,因为他发现,除了等待着顾文煜的回应,别无他法,被动的焦灼感让盛夏心中的阴郁成倍增长。
他十几天前说的那句话,如果顾文煜迈不出那一步,他就放弃,退回到普通同学关系,永不回头。这句话说的似乎太容易,现在就像是神明给他的嘲讽。
“顾哥,每年圣诞节这段时间都会请假。”
盛夏抬头,就见他前方的左铭回头看着自己,脸上的流露出些许担忧,不是担忧顾文煜,而是担忧自己。他问道:“为什么请假?”
左铭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原因,只是说:“高一那年第一次请假,我们还以为他转学了。学校论坛都为他开了贴,各种猜测缘由。结果大概两三周之后,他就像没什么事一样,继续上学。也没有人知道原因。”
顾文煜如果不想被知道,那就一定不会有人知道。
盛夏垂目盯着手机的对话框,里面多了一条信息,他三天前发送过去的。[别消失。]
这条信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哎呀呀呀呀。”“啧啧啧啧啧。”
班上传来一阵阵的起哄声,原来是别班的男生来给他们班的女生送苹果。男生在大家的鼓舞中,磕磕盼盼的说了几句话,迎来班上一阵哄笑。
盛夏看了看时间,原来已经24号了,今天是平安夜。
一整天,教室里面荡漾着过节的欢乐氛围,无论是谁来送礼物,都像是送给全班一样,大家都是娘家人。
男生都是兄弟,女生都是姐妹,团结一致。
看得上,那就夹道欢迎,祝福送出门。当事人不同意,那别说见到人了,教室门都进不来。
就这样,在跌宕起伏,欢悦鼓舞,唉声叹气,悲伤逆流成河的对比中,过完了一整天。放学铃声一响起,盛夏跟王泽和左铭打了招呼,就先一步离开。
他靠着记忆里一路找到顾文煜家里,要不是当值的保安对自己还有点印象,小区大门他都进不了。
走到门口盛夏才意识到,没有卡或者密码,根本坐不了电梯。他只能一路从消防电梯往上爬。
顾文煜住在顶楼,好在只是普通高层,33楼而已,要是超高层,动不动就六七十的巨型建筑,怎么着也得爬个通宵。
盛夏气喘吁吁的爬着楼梯,他刻意的去回避楼层指示牌,免得增加心里负担。但,夜色正浓,楼梯间的灯光暗淡,转角处绿油油的应急指示牌,无一不是给心里照成额外的压抑感。没有尽头的转弯角,就像是鬼打墙一般,让人心生畏惧。
盛夏只能把自己的全部注意力放在自己脚下的台阶上,放空思维,不去思考任何问题,单纯一鼓作气的往上走。
到达终点的时候,盛夏已经累的喘息不止,面色潮红一片,逗大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流淌着。
他胳膊肘上耷拉着羽绒服外套,身着一件长袖卫衣,站在消防通常闭门处,等气息全部顺畅后,擦了擦汗,套上外套,才推开了消防通道的门。
电梯间安静的落针可闻,盛夏走到顾文煜房门前,按了门铃。等了几分钟,他又按了一次。
始终无人应答。
盛夏轻轻喘了两口气,转身背靠着顾文煜的房门,憋着的那股力量全部散开,疲惫感席卷而来,酸痛感沿着四肢往上蔓延,喉咙的干涩变得尤为突出,仿佛变成了磨刀石,正不加一滴水的生拉硬画的磨着刀锋,火辣辣的疼痛。
他缓慢的往下滑落,最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接下来怎么办呢?”一句自言自语疑问句回荡在电梯间,不知道这句话是在问谁。
紧接着,微小的滚轮声音响起,盛夏连忙往电梯哪儿看去,显示屏幕上有电梯启动的数字。盛夏手忙脚乱的站了起来,呼吸紧促了起来,几分钟后,电梯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人。
来人看见盛夏,激动异常,说话都有点失了阵脚,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怎么,怎么在这。”
盛夏盯着贺余风,欲言又止。
贺余风看着他透湿的头发,失望的表情,无奈道:“你不会爬的楼梯上来的吧。”
盛夏没有回答,直截了当的问道,“顾文煜还好吗?”他已经不想知道顾文煜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他现在只想知道对方好不好。
贺余风语塞。
这个世界很多事情都很棘手,很多关系都无法用一两句话概述,但是人就是在相互牵绊拉扯中,相互支持地向前走。
人活着总要找到有个理由。就算了是为了某个人活着,某个事活着,甚至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贺余风又打量着盛夏两眼,生命力环绕着面前这个人。上次他就感觉到了,如果说聪明是盛夏让人眼前一亮的优点,那么生命力就是他致命的吸引力。
他为人不是那种滚烫的类型,个性也不是张扬的风格。但他总能让你相信,他不会被打倒。生活的不公在他身上留下的只能是愈合的疤。
贺余风掏了根烟,给自己点上,狠狠的吸了两口。
盛夏就站在一旁,不发一言的静静地等待着。
两人就这样子站在走廊,一个靠着房门,一个依靠着墙壁。只有贺余风手中断断续续飘扬而起的青烟,彰显着存在感。
一根烟抽完,贺余风也开了口,“他在一个私人的疗养院,你进不去。每年这段时间他都会去哪里,他会和外界切段一切的联系,只有医生和护士见得到他。至于原因,你可以等见到他的时候亲自问他。时间每次不会很久,一般都是两周三周左右。”贺余风一般都是没心没肺,贱兮兮的样子,今天难得严肃正经。
盛夏追问道:“有办法帮我带张纸条给他吗?”
“切段一切和外界的联系。”贺余风耸肩,“没有办法。”
盛夏没有被他唬住,自顾自的分析:“你这个时间来他家,肯定是有目的。要不然他已经消失了一周了,你来他家没有意义。大概率是帮他拿他的东西。既然可以送物资进去,那显然也就可以帮我带张纸条,不是吗?”
贺余风惊讶表情让盛夏越发肯定自己的推测。
也确实被盛夏说中了。这次顾文煜发疯来的很突然,日期也提前了,原因不明。让大家措手不及,今天他就是来帮顾文煜拿东西的。
“算你本事!我只能说帮你试试,但是不确定一定可以送到。”贺余风妥协道。
“谢谢。”盛夏真诚的道了谢,然后从书包拿出笔纸,刷刷的写了几句,顺手折了几道递给了贺余风。
贺余风打趣道:“不怕我偷看,不密封处理一下。不会是什么辣眼睛的情趣话语吧。”
“没什么秘密。1.1号是我的生日,我想让他陪我过生日。我只是告诉他这件事而已。”
贺余风挑眉,:“你还指望他出来帮你过生日?咱们先不说他可不可以控制住自己的病情,这种爱意胜天的剧本抛在一边,你觉得他能凭一己之力从一家私人疗养院跑出来吗?”
盛夏没有跟贺余风唇枪舌战,也没有解释自己的目的,他只是坚持的把这张纸条递给贺余风。
“行。”贺余风收下纸条,见盛夏还站原地,疑惑的问:“还有事?”
“电梯启动密码可以告诉我吗?”
贺余风来了劲又笑了:“这个密码我给你个提示,是同一个数字。”
“谢谢。”盛夏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正想离开被贺余风一把拦住。
贺余风惊讶的看着他,“不,你这就知道了。要不对个答案。万一错了,你下次还要爬楼梯。”
盛夏说:“六个3。”
贺余风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你怎么猜到的?”
盛夏主要是了解顾文煜的那些恶趣味,贺余风又提示了密码是一个数字。按照顾文煜那个尿性,很有可能把密码设计成按3次33,要不是密码数字限制他甚至初始想法会想设定成按33次3 。
贺余风等电梯门关上了,就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扑面而来的是丝毫没有悬念的冰冷幽暗,他随手开了一旁的灯,“啪”的一声,玄关亮起。就见丢在玄关处的一盒小颗粒薄荷糖。贺余风拿在手里仔细研究半天,偷偷打开倒在手心一颗,闻了闻又舔了舔,最后一冲动塞进嘴巴里,不解道:“这东西就是普通破荷塘啊!弄得像是什么新型抑制剂式的。要死要活的要拿。”
后面的几天,盛夏开始正常的生活,就像以前一样,上学下学,赚点生活费。中间有时间就去看看小雪,陪着她多说说话。
盛夏随手拍了张流浪猫晒太阳的照片,打开和顾文煜的对话框,发送了过去。
生活中遇见一些想告诉顾文煜的事,他就会发微信给顾文煜,大大小小的事都有,测试卷的成绩,不会做的题目,打工的时候遇见的特别有意思的小事,甚至是一日三餐吃了什么,都发给了顾文煜。
虽然依旧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是他的自说自话,但他已经不再焦虑。
等待被赋予截止日,时间就会变得不那么难熬,一切都有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