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堇伤心了整宿,无处诉苦,在游云开强势的逼问下,没三推四拒就和盘托出了。
游云开脸色不佳,问:“你现在在哪儿呢,还住之前的酒店吗?”
“嗯,”阿堇换了个手拿手机,“你不用挂着我,今天你生日,好好玩。”
“你这样我怎么好好玩?!”
阿堇停顿两秒:“凌老师还等着呢吧?”
游云开举着电话,瞟向关忻,蓦然怔住。那双令他魂牵梦萦的眼睛此时深邃浓黑,敛去光亮,散发着古井般的幽幽寒意,一股默认被放弃的平静和无所期待的冷漠,平洁如镜,死水一样。
——今天是他们在一起之后,自己的第一个的生日,关忻悉心安排了好久,去上海之前就买的环球门票,还预定了很难订上的情侣餐厅,可能还有一些他不知道的惊喜。关忻正处低谷,竭尽气力准备的心意,不可以打水漂。
他可以为朋友牺牲一次生日,但不能是这次。
“那、那你好好睡一觉,可别想不开,我明天找你。”
挂下电话,游云开抓过关忻的手,触手冰凉,他坚定的握紧,十指相扣,挤出个笑脸:“我们走吧!”
关忻什么也没说,心里的石头缓缓落地,身体慢慢回春暖软指尖,眼中渐渐又聚集了一抹微小的光。
但不管怎么掩饰,游云开的心事重重仍被关忻尽收眼底。车子行驶下了高架,拐过弯,打着双闪慢慢停靠路边。
游云开看着车窗外暂停的风景,诧异地回过头:“怎么停车了?”
“你去吧。”
游云开没反应过来,满脸莫名其妙。
关忻说:“你去看看阿堇吧,别出事了。”
“没关系,都是成年人了,能出什么事……”说着说着,声音小下去。
正如关忻同连霄说过的,一直以来,他要的就是这份犹豫,他被游云开偏爱着,但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某些妥协不是不能让。
“我知道阿堇对你来说意义重大,勉强你去玩也玩不尽兴,今天是你生日,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老婆……”游云开喃喃,又摇了摇头,“我更想跟你在一起,说好的陪我过生日,也陪你换心情。”
关忻为他的孩子气笑了下,这就是他喜欢的人,秉性耿直,少通世故,随口的承诺也一定拼命信守,不知道成年人的世界里,没什么是“说好的”:“改天”是32号,“下次”是星期八,“以后”是后会无期。
世界接纳圆滑,“直硬”为人诟病。但游云开的棱角和硬度,像一颗打磨完美的钻石,璀璨四射,灿若朝阳。
“有你这句话,比我玩一万次环球还要开心。”关忻说,“这一周,你做的一切都是想让我开心起来,我不开心,你更不开心,是不是?”
游云开想他这一周的无用功,垂下眉尾,忧郁点头。
“那么同理,你不开心的话,你觉得我会开心吗?”
游云开摇摇头,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摇摇头:“去见阿堇并不会让我开心,我是担心,他在北京,除了我没别的朋友,之前我误会他贵而忘友,心中很愧疚,在上海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看着关忻,“他还主动伸出援手,说能借我七十万……我不能忘恩负义。”
关忻听到“七十万”时顿了一顿,复想到有一个能为云开倾家荡产的知心朋友,他应该高兴才对,压下微妙的不甘,微笑着刮他鼻子:“去吧,自己坐地铁去,我可不送你。”
“你也不太适合露面,”游云开握住关忻的手,亲了又亲,“我会尽快回来的,电话联系。”
“别人都是自己的生日,男朋友去陪别人,我是男朋友的生日,男朋友去陪别人,”关忻调侃,又好气又好笑,“既然陪了就好好陪,别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给你一整天的时间,够了吧?但晚上六点,你必须到餐厅跟我吃饭。”
“好!”
游云开一口应下,揽过关忻重重接了个吻,然后脑门顶脑门腻腻歪歪。关忻推开他,催他下车,游云开没动,转头扯过背包,拉开拉链,掏出个包装精美的礼物递过去:“本来想今天找个合适的时间给你的,现在正好。”
关忻难以置信地接过来:“你生日,你送我礼物?”
“谁规定过生日只能收礼不能送礼啦,今年生日有你在我身边,我高兴,我乐意,”游云开面露得色,“在家的时候做的,你拆开看看嘛!”
关忻不想耽误他,干脆拆开包装,打开包装盒,里面是一面手掌大小的圆形扣盖镜,有些厚度,盖子海洋做底,上面印着珐琅制成的深蓝色翻滚浪花。
“这个图案是我画的,找人定做的,你喜欢蓝色嘛,”游云开邀功似的,“还有一稿是蓝玫瑰,但是……”像是想到了不好的回忆,鼓了鼓脸颊,“就弃用了!海浪多好看,快打开看看。”
里面就是个普通的镜子,关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搞不清楚游云开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他不是随时随地注重仪表的人,但游云开的表情告诉他绝没这么简单。
游云开用怂恿的语气说:“背面有个按钮,只有打开盖子才能按动,你按一下!”
关忻找准位置按了下去。
然后这面镜子就在他眼前美少女变身,伴随着一段激昂的BGM,边缘一条暖光划过两圈,又飞眼似的忽闪两次,开口说话了——!!
“魔镜魔镜,谁是游云开最爱的人?”
一听就是游云开的声音,捏着鼻子拿腔拿调。
镜子压低声线,自问自答:“就是你啊,关忻。”
暖光又在“铛铛铛铛”的伴奏中转了两圈,闪烁两次,终于停住,像只开屏孔雀,安静而持续地发光。
关忻看着镜子里自己惊悚的表情,目瞪口呆。
一转眼,游云开咧个大嘴,一脸求夸。
关忻嘴角可疑地抽搐了一下:“这个……你、你做、你改装的?”
“是呀是呀!怎么样怎么样,喜欢吗?我在家做的,我物理不好,后面的录音电路弄了好几天呢!”游云开叽叽喳喳滔滔不绝,“我本来想弄个语音唤醒的,这样录一个你的声音口令,互动更强,但我设计个盖子还行,这种不会……”
这次先冒出来的是关忻脑子里的小恶魔,揪住自己的两只角嚎叫:“他还想要语音互动!语音互动!!他这个审美基本告别设计师了!!”
小天使姗姗来迟,拨动琴弦,温柔荡漾:“他只是想告诉你,他爱你。”
“不,我不允许这面恶心的镜子玷污我家!!”
竖琴化作一张弓,朝心脏射出一箭:“他爱你。”
小恶魔横空截箭,撅成两半:“爱个屁!!”
“老婆,老婆?关忻?”
“啊,嗯,”关忻从震惊中劫后余生,惨白着脸,虚弱地咳嗽一声,“盖子你画的?真好看,我很……”心虚撒谎,“很喜欢……”
小恶魔摔下断箭,愤而出走。小天使追了出去,抽空朝关忻比了个心。
关忻心如槁木。
游云开心满意足:“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那我走啦,晚上六点餐厅见!”
这次关忻完全不留恋,等游云开走远,烫手山芋似的合上镜子丢进手抠,猛擦了把汗。
……………………………………
关忻没想到游云开给他准备了“礼物”——虽然这个礼物过于炸裂——他都没给游云开准备什么礼物。既然环球去不成了,关忻索性调头去了商场,找找有什么合适的小玩意,晚上吃饭的时候送给游云开。
衣服配饰、手表皮具、香水家居,连玩偶店都逛了一圈,依然没有合心意的。关忻走马观花,其实他很清楚,游云开习惯在做衣服时听SB的专辑,如果送他一套音响,他一定高兴到飞起,但是——关忻抿抿嘴唇,不太想承认心底幼稚的别扭——专辑是阿堇送的,被抢先一步已经很不爽,还要通过他送的音响响彻他和游云开的巢,有一种三人行的诡异。
胡思乱想中路过一家珠宝店,橱窗里展示的一枚蓝宝石对戒,绚丽流光,一下子抓住了关忻的眼球。
他在橱窗前停住脚步。
他妈妈也有一枚蓝宝石戒指,不晓得来历,但他记得戒指的样貌,淡金的戒托上镶嵌着十二颗星屑似的蓝方石,外围簇拥着一圈碎钻,湛蓝如海洋深邃,剔透如夜空繁星,折射出淡淡的光晕,美轮美奂,任谁看了都要呆愣好一阵子。
妈妈很爱惜,小小的凌月明随便把翡翠当弹珠玩,但这枚戒指,他妈妈绝不让他乱动,说等他长大有了喜欢的人再交给他。
他出柜的开篇词,就是跟妈妈要这枚戒指。
橱窗里的戒指已经很美,但与之相比,如萤火之于皓月,相形见绌。
戒指的下落他不得而知,应该是在凌柏那里。兜兜转转,本应花落游云开,可惜来迟一步,注定无法拥有它。这么说来,虽然游云开不知道,但他欠他一枚戒指。
关忻凝视着灯光下流转淡淡光晕的对戒,半晌拔出目光。
虽然他知道,如果送出代表永生承诺的戒指,游云开一定喜出望外,但自己作为更年长的一个,不能跟着瞎起哄,务必考量更多。热恋期尚未退潮,当生活归于平淡,他们的走向前途未卜,此时仅凭着本能的冲动,将“一生”抬上桌面,太浮躁激进,还很不负责任。
循序渐进,慢慢来。但想一想,又有些可笑,少年时是自己甩着鞭子,催赶连霄,急不可待献上一辈子,反而把连霄吓得逃之夭夭;如今碰上游云开这只精力旺盛的小狗,他得死死扽住牵引绳,才能制止他异想天开。
走离橱窗,关忻头疼地继续挑选礼物:游云开不重物质,生活简洁,要说他喜欢什么——关忻迟疑,关忻凝重,关忻沉默——总不能真搞几套情趣内衣吧。
晃晃脑袋,把奇怪的画面晃出去,灵光乍现,给白姨发了微信:“白姨,你们设计师会希望得到什么礼物啊?”
白姨休息没准点儿,关忻也不死守着手机,随便进了一家咖啡店,喝杯茶歇歇脚。刚点完单,微信响了,关忻念叨着“回得蛮快”,拿起手机一看,才灿烂没一会儿的心情霎时乌云蔽日。
连霄文字:月明,这两天怎么样了,医院有回音吗?我一个朋友开的一家综合性私立医院,眼科急需人才,如果你不想在原来的医院干,可以去试试。
关忻捏紧手机,看着这行字,怒火中烧:辛苦安排了美好的一天,被毁得七零八落,全是拜此人所赐;前脚跟阿堇分手,后脚来撩拨他,自己处理稍有不慎,就会里外不是人。
火气驱使着手指噼里啪啦回复:比起这个,我得再次明确告诉你,我们不可能。你的感情生活不要把我牵扯进去!
连霄秒回:怎么突然说这话?我自愿的,没别的意思。
关忻闭上眼深呼吸,构思回话,这时连霄又发来一条:是阿堇说了什么吗?
下一句紧随而至:你不要相信他!
关忻愣了下,张牙舞爪的火焰凝滞半空。刚要问“什么意思”;连霄直接打来了电话。
关忻犹豫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怎么回事,什么意思?”
连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华堇居心叵测谎话连篇,你不要相信他。”
“理由?”
连霄说:“我现在忙,晚上当面聊。”
“我不会跟你见面的,要不然就在电话里说清楚,要不然就别说了。”
“没法在电话里说。”
关忻顿了下,压低声音:“你怕录音?”
“小心驶得万年船。”
“你活得真累,”关忻冷笑一声,“见面不可能,你爱说不说。”
他斩钉截铁地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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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云开背着小背包,旅行青蛙似的,屁颠屁颠到了阿堇下榻的酒店,问明了房间号,轻车熟路上楼。
阿堇眼睛红成兔子,像被暴雨浇了个透心凉,颓废空洞地给他开了门:“你不用过来的。”
游云开闻到他浑身酒气,进了房间,更是烟雾缭绕,如坠仙境,可见度仅一米。扇着鼻子先去开了窗户通风,新鲜清凉的空气赶走满室污浊,露出房间真实面目,触目所及比上次更乱,根本无处落脚,茶几上十几只空酒罐,烟灰缸里烟头数不胜数,满到溢出,几只漏网之鱼掉在地上,给地毯烫出个洞。
游云开见状又是心疼又是着急,撂下背包帮他清理:“我再不过来你就要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