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信片终究没送出去。
关忻尝试着让大脑跟心讲道理,不能说收效甚微,只能说毫无卵用,他深知自己可笑,无人知晓的费心比不得回报的付出更阴私,就像永无天日的暗账,藏起来天下太平,翻出来天下大乱。此中的怨和不甘嚼在嘴里,像剔不出去的鱼刺,有口难言。
而这些还不算什么,最大的难受是他猛然发现,能拍卖游云开的消极、招揽游云开喜悦的人也可以不是关忻。这份落差如同脚气病,不致命,但熬人又羞耻,得藏得深深的,不为人知。
归了包堆儿是让游云开心情好起来,甭管怎么论,目的达到就行。关忻把鱼刺儿囫囵咽下,独自消化,这事儿面上悄然揭过。游云开见他精神好了,只当他出差劳顿,当晚没再闹他;倒是关忻,睡着了仍把游云开抱得紧紧的,生怕他跑了似的,热得游云开出了汗。
游云开挣了两下没挣掉,抬手摸了摸关忻发丝垂落后露出的疤,心里暗笑:平时白天接个吻都得抢劫,晚上睡着了倒是白送,真是别扭。想到这里,他眼珠子一转,凑到关忻耳边,蛊惑地说:“关忻关忻,这个世界上,谁是你最爱的人?”
关忻当然没反应。
游云开轻咳两声,cos关忻的声线,闭上眼陶醉扭动:“当然是你啊,我的亲亲老公~”
说着撅起嘴,睁开眼,一头栽进关忻琉璃似的瞳孔。
“……”
“……”
俩人王八瞪绿豆,尴尬无语。游云开涣散目光,收回嘴巴,慢腾腾地将被子拉过鼻子:“我在梦游,我在梦游……”
“……”
游云开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感受着关忻的视线灼灼地烧着他的脸,不一会儿头顶响起正版的关忻声线:“嗯,是你。”
游云开刷地睁开眼,黑曜石般莹透,嘴巴咧成荷花。
“你呢?”关忻问。
“啊?”
关忻没说话。
关忻平时绝问不出这么肉麻的情话,乍然的冲击就像穿着羽绒服去南极玩雪,一下船绿草如茵比三亚还热,游云开一时转不过弯儿来,幸而关忻耐心得很倔强,等着他的答案。
直觉告诉游云开,关忻绝对藏了事儿,但打草惊蛇只会让他躲得更隐蔽。游云开脑子一亮,掀开被子说:“问我我万一说假话呢?你跟我来。”
能睡进一被窝儿的都是一路货色,俩人大半夜抽风,开灯来到洗漱台的镜子前,游云开摇头晃脑:“你自己问它,就说,魔镜魔镜,这个世界上,谁是游云开最爱的人?”
关忻好笑地看他一眼,煞有介事地站到镜子前:“魔镜魔镜,这个世界上,谁是游云开最爱的人?”
游云开捏着鼻子:“就是你呀,世界最帅大帅比。”
“你有病啊?”关忻笑得肚子疼,玩心大盛,“别左顾言它,不说名字谁知道是谁。”
“好吧好吧,诶,看在你这么好看的份儿上,就再免费送你一次询问机会,下次可就收费了啊。”
“那你要说详细,不然我投诉。”说完,关忻又问了一遍。
游云开:“就是你啊,关忻,曾用名凌月明,身份证号……”
“你把我身份证号都背下来了?”
“对啊,”游云开不以为然,“这个世界上,可能有人跟你同名同姓,同年纪同性别,甚至长得都可能很像很像,但身份证号是独一无二的,看到这段号码,我就知道,这是‘我的’关忻。”
关忻张了张口,望洋兴叹:“你要是能把这心思用在体测上……”
一句话击中游云开七寸,捂住耳朵疯狂摇脑袋:“啊啊啊啊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心口郁结松动,关忻笑说:“好了,不闹了,回去睡觉。”
“等等等等,你爽了,我还没够呢。”
关忻想到这话会出现的场景,脸红:“你说什么——”
游云开纯洁地拉开关忻,换成自己站在镜子前:“魔镜魔镜,这个世界上,谁是关忻最爱的人?”
说完使劲儿给关忻使眼神儿。关忻双臂环胸,故意看他笑话,就是不开尊口。
游云开才不气馁,“切”了一声,对着镜子惊喜地说:“呀,原来是我呀!”
关忻看他自娱自乐的样子,笑着摇摇头,抬腿要走,只听游云开又说:“魔镜魔镜,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关忻的人呀?”
关忻收回了脚步。
游云开眉眼弯弯地说:“哦,还是我啊!”指着镜子朝关忻邀功,“看到没有看到没有?”
关忻掩口轻咳一声,耳尖泛出游云开熟悉的粉色。如果说游云开是太阳,那关忻就是月亮,全靠反射游云开的光芒,才能在暗夜中自我明亮,是以即便被连累得愚蠢幼稚,也神奇地对游云开欲罢不能。
游云开的发光源自内部能量,积蓄了多年的亲友之爱,垒聚出了珍贵独特的他,到头来成全了自己不劳而获——关忻想——作为摘果子的人,反去嫉怨栽树的人,万不应该。
想到这里,他牵过游云开的手来到客厅,说:“能让我看看阿堇送你的专辑吗?”
游云开大方地从五斗橱里拿出来摞在桌上,像求偶的松鼠炫耀家底:“都在这儿了,一共五张,你这儿没音响,这个用音响听才过瘾呐,以后你跟我回家,我放给你听。”
关忻直奔第三张专辑去,打开合上,来回检查了几遍,确认没有“随赠品”,总算舒了心,还给游云开说:“收好。”
游云开利索收好,两人回到卧室,游云开打个哈欠,正要接着睡觉,关忻却取过丢在床头柜上的书;游云开爬上床凑过去,是本旧书,很小很薄,封面是一只半坐远望的可爱小金毛,游云开支起上身,斜歪着头把右下角的书名一字字念出来:“与狗狗的十个约定?”
关忻看看游云开的姿势,不厚道地笑出声,指着封面上的金毛幼崽:“你和它好像。”
游云开眉开眼笑:“原来你眼中的我这么可爱。”
关忻把书递过去,游云开接过来,疑惑地说:“给我的?”
关忻含笑:“翻开看看。”
游云开一下子就翻到夹着明信片的页数,接着床头灯的光线定睛一看,倒吸一口气,整个人一个鲤鱼打挺!
关忻被他颠得险些坐不稳,游云开捧着书,双手颤抖,舌头打结:“这这这这——这是——?!!”
“本来想凑齐一整套专辑送给你,但是……”关忻瞥了眼客厅,“幸好你有一个好朋友,这么惦记你,”收回目光,“这张明信片听说也挺难得的,虽然比不上专辑——”
“老婆,你说什么啊,”游云开热泪盈眶,“天哪,这可是限量只有五十张的签名明信片啊,”伸出肉垫用力张开,怼到关忻眼前,声嘶力竭,“五十张!只有五十张!我做梦都没想过能亲眼见到,更别提拥有了!”仍不敢置信,战战兢兢,“真、真是我的了?”
关忻“嗯”了一声。
游云开做梦似的合上书,伸手上下检查着关忻的胳膊腿儿:“你也太神通广大了,哪儿弄到的,不是典卖了灵魂跟恶魔换来的吧!”
关忻好气好笑:“你也太夸张了。”
“这就相当于白蛇盗的仙草,我要是哪天死了,你拿出这个我一整个儿回魂给你看——”
“别瞎说!”关忻轻斥,顿了顿,宠溺低柔,“你喜欢就好。”
“我可太喜欢了!!你怎么不早拿出来,你下午眯着的时候我就看到了这本书了,没想到里面别有洞天,你居然拖到现在才给我!”
关忻眼神像经风的烛火,飘了一下。
游云开醍醐灌顶:“哦,你是——”笑眯眯的,压低了声音,黏糊上去,“吃醋啦?”
关忻正色:“被他捷足先登的感觉是不太好,不过看你当时那么高兴,我心里也平衡了点儿。”
“你放心啦,阿堇是个大直男,以前可招女生喜欢了,跟他在一起我就没断过巧克力。”
关忻皮笑肉不笑:“他要不是直的,我就得担心了?”
“老婆,怎么办,你越吃醋我越兴奋,”游云开恬不知耻,“刚才不是问魔镜了吗,要不咱们再问一次?”
“……睡觉了,明天还要上班上学。”
“我明天去把明信片塑封起来!”游云开说着钻进被窝,关上灯,拱进关忻怀里,早忘了上半场热出的汗,突然来了一句,“Guess how much I love you.”
“嗯?”
“这个绘本,你看过吗?我小时候我妈给我念的,我一下子就背下来了。”
“没看过。”
“我背给你听,”游云开兴致勃勃地,“Little Nutbrown Hare, who was going to bed……”
在游云开脆亮的声音中,关忻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关忻出门诊,到了诊室一翻包,发现多了两根蛋白棒,其中一根上面贴这个便签,上面写着:“Guess how much I love you?I love you right up to the moon——and back.”
关忻无声而笑,在放号前把它夹在了身份证卡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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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关忻做了两个手术,出来又去住院楼,替参加行业大会的主任例行每日的术后复查。忙完已经快八点。关忻这才想起来忘跟游云开报备,掏出手机一看,除了游云开的微信,还有两通连霄的未接电话和一条短信,通知他明晚的晚餐地点。
回到家,进了屋,看见游云开已经把塑封好的明信片规整地放进相框里,摆在五斗橱上的树懒闪电旁边,关忻心情颇佳,吃饭的时候告诉游云开,明天晚上他们要和连霄一起吃饭。
游云开的表情像吞了一块姜。
前男友就像农药,他可以帮助庄稼成长,但绝不能有残留,他们是现任啃庄稼时最闻风丧胆得而诛之的东西。
“非得去啊?”
关忻逗他:“那我一个人去?”
“不行!”游云开嚎叫,悻悻地,“才多久啊,他就有了男朋友,我咋那么不信呢?哼,一定有阴谋。”
吐槽归吐槽,不满归不满,第二天,游云开特地跑到理发店做了个发型,回来试了好几套搭配,捯饬得人模狗样,不像去吃饭,到像去比美。关忻放他自流,俩人踩点到了餐厅,连霄已经在位置上等着了。
餐馆高档私密,顾客寥寥,每个餐位都巧妙地用沙发隔绝了他桌的视线。在服务生的带领下,两人坐到连霄对面,连霄依旧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点头招呼后,关忻看向他身边的空位:“你男朋友呢?”
游云开暗中翻个白眼,撇撇嘴,满脸写着“我就说有鬼吧”。
连霄拿过菜单递给他们:“他马上就到,不用等他,咱们先点着。”
“还是等他到了再一起点吧。”
“不用,他吃得少,职业要求。”
游云开这回毫无负担地翻着菜单,完全没有跟老师他们吃的那顿拘谨,反正连霄请客,他们这群208,宰两顿当是为国家GDP增长做贡献了。
这时对面的连霄朝远处挥了挥手:“这里。”
关忻和游云开心知就是他男朋友了,齐齐回头一看,愕然。
游云开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阿、阿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