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台院里人来人往,关忻扬声高亢,引得路人侧目。
银发长者站在台阶下,回头睃了一眼,乍见关忻,肃容骤敛,目色晦涩阴沉,威压逼人,关忻的步子被这股气势所迫,渐渐慢下来,停在楼门前。
夕阳西沉,天色将暮,落叶像太阳的残片,被晚风卷携着在两人之间横冲直撞,关忻火山爆发的那句“道歉”折损在胡旋的叶片之后,而冰冷的蔑视透过镂空的罅隙与关忻四目相对,没等关忻看清对方面容,就被垂落的叶子遮住了视线。
——自己的生命脱胎于他,又何必非得看清那张脸。
游云开赶了出来,见关忻飓风中的木塔般摇摇颤栗,一把牵住他的手给他支点;举目望去,撞他的长者英华内蕴,不怒自威,自有一番上位者的凌人盛气,游云开这种小虾米,第一时间雷达出“此人不好相与,最好惟命是从”的生存法则。
关忻掌心满是黏腻冷汗,耳畔回荡着胸腔剧烈的心跳,游云开的气息抚平了他波折的呼吸;凌柏的目光掠过二人交握的手时顿了一下,轻蔑厌恶,叫上身侧的双胞胎儿子:“走。”
关忻颤抖的幅度大了些,却像被地缚灵困住了双腿,迈不出一步;无声地张了张口,如鲠在喉。
双胞胎跟在父亲身后,好奇地回头打量关忻,他们没有压低声音,顺着风钻进关忻和游云开的耳朵:“爸,你认识他?”
“不认识。”
直到凌柏消失在转弯处,关忻肩头一懈,整个人晃了晃,硬撑着没有狼狈頽倒。
——千言万语,复杂千结,多年来抽丝剥茧,凝结出两个字“道歉”。
他想要的,是凌柏对妈妈道一声歉。虽然妈妈可能不在乎了,但他在乎。
忽然身体前倾,为了稳住平衡,终于迈出了步子;关忻浑浑噩噩顺势看去,少年紧实挺括的背脊虽然还是棵小树苗,却足够他靠上一靠;拉着他前行的手掌纤长有力,他甚至敢闭上眼睛,全权交给他引领。
走到停车场,游云开找到关忻的车,站在车门前,犹豫着问:“我来开?”
“我没事儿。”
说着,关忻拉开车门;游云开绕到副驾驶上乖乖坐好,却迟迟等不到车子启动:“关大夫?”
关忻看向他,轻声说:“对不起。”
游云开懵了一下:“什么?”
关忻吸了口气,再缓缓地、均匀地呼出去,抚平胸腔的余悸与闷痛,半晌从手抠摸出烟点上,袅袅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他是凌柏。”
游云开在脑海中把长者的面容和网络上的照片联系起来,茅塞顿开:“哦——你是替他道歉吗?没必要,撞我的人又不是你,你道什么歉。”
“……你是有什么圣母情节吗?还是你以为你的原谅很值钱?”指尖火花随着抖动忽明忽灭,关忻猛地扭头看他,睚眦欲裂,眼眶通红,像闷着一汪火,“最开始跟你签合同利用你,又把你一个人丢在路上,让你自己回去;拒绝你好几次,那天还——你凭什么觉得我需要你的原谅?”
游云开惊慌失措,听到最后放下心来,一眨不眨地盯着关忻确认:“那我骂你,你就能不愧疚了吗?”
“不能。”
“那我相信,以后你宁可让自己难过,也不会再让我难过了。”
“……”
“我还怕你觉得幼稚来着,这么一看配你正好。”
游云开说着,低头从包里取出一只三花猫玩偶,廉价粗糙,大概只有八岁以下的会当成宝贝。游云开不由分说地塞进关忻怀里,“那天我嘴上再怎么说‘不放心上’,心里还是挺难受的,就去了商场闲逛,花了整整三把游戏币才抓到的这只小猫,那个爪子摇摆不停,好几次都抓起来了,临门一脚掉了回去,但我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不懂放弃——”
少年的眼睛黑宝石般晶晶亮,小狗似的往关忻身边凑:“最后我终于抓到它了,费了我这么多心血,再没有别的玩偶比它珍贵,然后我发现,第一时间我想把它送给你。”
关忻垂眼看着,然后把脸埋进了玩偶肚子:“对不起,又冲你发脾气了。”
游云开嘿嘿一笑:“其实我还挺高兴的,你敢冲我发脾气,是因为你心里知道,我就是块狗皮膏药,怎么赶都赶不走。”
关忻虎着脸瞪他一眼。
“关忻,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游云开覆住他的手背。
凉意转暖,关忻眼眶的红色逐渐消退,半戏谑半认真:“小朋友,大人不相信永远。”
游云开耸耸肩:“但你相信我。”
关忻眼中含笑,白他一眼,别过脸去,掐灭了烟再回头,他拉过游云开的前襟,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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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子弹一样蹿出,十多公里的路不到十分钟就回了家;两人在家门口吻得难舍难分,踉踉跄跄进了屋,手脚纠缠着倒在沙发上。
一吻毕,游云开气喘吁吁地抬起头:“所以,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关忻看了眼他们的下面:“你还有脑子讨论这个?”
游云开坐起身:“不然我怎么知道我们能不能——”
关忻失笑,掏出手机,当着游云开的面,删除了他的微信。
游云开从没想过,被关忻删除能这么快乐。
他欢呼一声扑上去,视线如同阳光,穿过层层的衣服,就像穿过凸透镜,在关忻身上点燃火苗——起火了,凸透镜完成使命——扒衣服的时候两人半斤八两,都不太熟练,嘶啦一声,游云开凭借一身蛮力,撕碎了关忻的衬衣,慌忙爬起来,不好意思地说:“我、我没做过……”
关忻也没几次经验,但死撑着面子不说;见游云开害羞纯真,别有风情,不禁心中一荡,揉着他头发,逗他:“没事儿,幸好是拉夫劳伦,一件衬衫我还赔得起。”
话音刚落,………………………………
关忻一把按住他作乱的手………………………………
“节目播出之后,你还和我纠缠,知道会面临什么吗?”
游云开想了想:“会成为顶着‘连霄情敌’名头的著名设计师?——啊!”
关忻在他腰侧狠掐了一把:“油腔滑调!”
“管他是什么,大不了和你一样,不看任何社交媒体。”
“你是服装设计师,以后少不了跟娱乐圈、时尚圈打交道,”关忻语重心长,“我要你答应我,不许出柜。”
“你——”
“答应我,尤其是你父母,万一在什么营销号上看见了你,必须否认。”
“我不答应呢?”
关忻看着他:“我喜欢你,但我可以忍。”
“……好吧,我答应你,”游云开说,紧接着补充道,“但不代表我认同你这个要求,而是因为我也喜欢你。”
说完,亲了亲关忻的鼻尖;关忻双目微合,双臂攀上游云开的脖颈,放松了身体。
游云开连亲带舔:“我没经验,要是不舒服一定要说。”
关忻轻笑道:“我还因为活烂被人挂网上了呢。”
说完一愣,这件事的后续人尽皆知,困扰他小十年;不知不觉间,他居然可以把它当做肆意的玩笑了。
“这种时候就不要提别人了吧……”
“云开,”关忻闭上眼,睫毛根洇重,“我不是喜欢你,我是爱你。”
游云开口干舌燥,心脏吹气球似的越来越饱:“遇见你之后,我的胃就再没疼过了。”他拉过关忻的手,放在肚子上方,“这里,喝了玉米汁一样,暖暖的。”
终于解开了彼此的裤子,随意踢到地上,游云开埋首的前一秒,将沙发靠背上盯着他们的三花猫玩偶转身面壁。
……………………………………原来这就叫人生极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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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添酒回灯重开宴了三次,………………………………………………
关忻大窘,一脚把他踹到一边。看着游云开一脸震惊委屈和不解,关忻面色阵红阵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白他一眼,下床去洗澡。
游云开屁颠儿屁颠儿地跟上来:“洗澡吗,一起洗嘛,省水!”
于是重开了第四次宴。
终于趴回床上的时候,关忻一边享受着游云开的按摩,一边盘算着要不要先分手两个月休息休息再复合,然后脑海里的小天使和小恶魔开始争论“爱情”和“自己一把老骨头”孰轻孰重,吵得他脑仁疼。
忽然身侧一陷,按摩中止,首次被恩准上了关忻床的游云开兴奋得有点过头,晃了晃手机说:“老婆,把我加回来。”
关忻眉头一皱:“你叫我什么?”
“老婆啊,快把我加回来,把备注改成老公,我的已经改好了。”
关忻定睛一看,明晃晃的“老婆”两个大字扎进眼睛,板着脸说:“少蹬鼻子上脸,改回来!”
“才不要!”
“那我就不加你。”
游云开噘嘴:“那我就、我就——我就生气。”
真就鼓起了脸颊。
关忻气笑了:“你恶不恶心,还老公老婆。”
“事实嘛,你要当老公也行啊,那就把我的备注改成老婆,诶呀快点把我加回来!”
关忻无奈地加回他,但坚决不改备注。游云开撒泼耍赖:“那我就把微信名改成‘关忻的老公’!”
“胡闹!”关忻脸色难看,“你答应我什么了?被你爸妈看到你怎么解释?”
“那你就改啊。”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赖皮?”
游云开恬不知耻:“烈女怕缠郎,不然怎么把你追到手,现在后悔可来不及啦,诶呀快点改嘛,你不改我给你改!”
说着伸手去抢手机,关忻转身躲避,两个人在床上滚来滚去,被子绕成了一团,床铺七扭八歪,成了个纯正的狗窝。
忽然游云开坐起身,背对着关忻,头顶一块小乌云,浑身散发着沮丧的气息。
“喂。”关忻叫他。
没有反应。
“云开。”
“……”
关忻叹了口气,在手机上点了几下,然后伸到游云开眼前:“再不行,就备注大名了。”
游云开抬眼瞅了瞅,忽地转身将关忻扑到在床;手机没打稳,丢在一旁。
游云开目光清澈认真:“以后,拉黑可以,删除不行。”
关忻点点他的鼻尖:“小傻瓜。”
游云开俯下身,虔诚的信徒般膜拜顶礼,献上一吻。
一旁的手机屏幕仍亮着,备注好的名称同时被设置了置顶——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