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人,但也不是。不知武尊可否还记得那花妖?她也不算是残害生灵,那日花田之下的怪物,便是这些‘人’。”秦玄夜凑在他耳旁,盯着他手上的白符看。
楚厌清不自觉地捏了捏拳,也不松开。
秦玄夜见之便往后退了几步,抱着手在一边看着。就像是很久不曾见过好戏一般。
“厌清,其实前几次见,我都想问你一句的。却都不曾脱口。如今我也该把那句话问出来。”符源走前来,只是步子微缓。
“你一直记得我?”他浅声道。
与记忆相交叠,不变的是少年声音依旧。可装束却不再是素衣,多了些许华饰。
“自是记得。”淡漠地道了声,其实他是更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神情。总的现在对符源只有厌恶了。
符源闻言,心中却不知闪过一丝什么样的念头。但不露于面。
手中金饰随着他的手动而摆,其他的不说,有钱二字是写在脸上的。楚厌清也能想到,许久之前,他是位人间贵族。
他一点点地摩挲着那些饰物,随后又乜向楚厌清身后那个红衣。他很清楚,他们活不过今夜。
“那你可记得,你上次所杀的红衣女子?”符源也不知要说什么,便随便扯了些话来。
若是死前,能带走楚厌清。也是不错的。
白衣自然是记得的,那日在穆城容府近处见到的女子。也是被晏凝渊顺手解决掉的…
“她是我阿姐。你是不是记得她,那日她就站在我身后,拿着一柄烛。”符源的面上又露出了一点愠色,很快,便有短刀袭向楚厌清。
白衣丝毫忘了闪躲。回过神时,那些刀已经是太近了。
“啧。”晏凝渊不知何时坐到了楚厌清身后的那棵树上,只是眯了一下眼,便是粉碎了那些短刀。
他盯着楚厌清,眸子里还是有一丝不安。这个样子就跑出来了,他会喜欢吗。
不喜欢……也无妨了。
“她唤符湘,死在你手底下。你就该好好记着!”他越说,面上的神情就越发扭曲。是啊,符潇一死,他对这些人的恨意就愈浓了。
但是,现如今他的目光对上的是一双阴鸷的眼。让他浑身都不由的生了寒意。
原来……这就是魔尊。是……
他的余光又瞥向了原本秦玄夜站着的位置,只是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现下瞧来是无退路了,他本也想带着族人躲起来,最起码,能多躲一日都是好的。但如今这一切,都能说是秦玄夜一手安排的。
他抽出了身上带着的两把剑,手心都出了汗。可那明明应该是很冷的。
“族分两脉,强弱二路。我们没办法,为了活下去,只有取人心。”
符源紧捏着双剑,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楚厌清折下。为……他的哥哥报仇。
“你忘了?你们原本也是人,是人世中最尊贵的皇族,你们的先祖,可曾知道,你们要戮尽人间。”闲来时曾听过不少典故。安临国的宝剑,应当是他手上的那把没错。
楚厌清的话语还是不紧不慢,却不时在意,余光中青衣上边的穗子。
“非我族人,死有何惜。”符源甚至都不否认他的话。话音方落,便是冲了上来。楚厌清静静地看着他,因为这回自己的余光中,已经瞧不见晏凝渊了。
“人是本尊杀的,楚厌清还轮不到你动。”白衣在那甚至都没要再动一下,青衣护在前。但仅仅只是一句话,便震得符源倒退三尺。
甚至五脏六腑都有被震伤的感觉,喉间冒着血腥味。连同他身后那些人,同样都没有还手之力。
“渊…”
“你不便动手,就交给我吧。”晏凝渊这一生甚少的温柔,能匀下来的,几乎都给了楚厌清。
说罢也不等楚厌清有所反应,便要将人摁倒在地。与那日穆城一般,是以术法压制。
他并不会恨什么符氏,他只是记着那些差点扎到了楚厌清身上的刀子。若是护不了他周全,自己难免会自责。
阵下人撑了一会儿,终究是没撑着。阵法如此,顺从则轻,逆则重。
“神,会怜悯罪人吗?”符源倒在血泊里,楚厌清弄来的人,实在过于强。剩下的族人本就少,这回还全折在了楚厌清他们手中。
符源心有不甘,可他又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是罪人。千百年来,他们做过种种恶事。被人神所晓,为世所不容。
“想要活下去吗,这卷中记载着一个法子,可让你们活下去。就是看你敢不敢用了。”女声扬着笑。
那是国灭之年,大皇子被囚,又拥他为新帝。是手无实权,那些人欺皇室血脉凋零。
登基那日,是世家权臣,奉了他满桌食膳。皆以毒制,他却不得不吃。
原以为会命丧当日,却在昏死之际,瞧到一袭白衣女。低头瞧着他,眼神像轻蔑。
给了他一本以人心练命的书卷。本该死了的他,却在那夜奇迹般地站了起身,嘴角带着血,他忘了…那是自服毒药所致……还是谁身上的血。
他要杀了那些人,所有的人,都该死!血洗煦城内所有的世家,在敌国攻进来之前。
也是那夜后,他带着自己的族人一同消失在了皇城。原本以为逃至世外能安然无恙,却不知那个女子给他的卷中,须每隔一月生食人心以续命。
无畏,能长存,能一直保持这般模样,他们可甚是欢喜。后来听闻修士之心不同于凡人,他便开始对人间仙门下了手。
再后来记不清是何原因,族中有人食了妖人的心,比之强悍。自此族分二路,又有以妖王自居之。
因身形生异,是符源等人所不喜。
再后来那些人好似也无了踪迹,像是一夜间被人所绞杀了净。好像是……哪位武尊?
而今日,他们终于都折在了这些神的手中。也算是一种解脱了?
“楚厌清,今夜…是你赢了。”他抽噎着声。而楚厌清就只是在意晏凝渊的神情,无比冰凉。
冷漠好似就是晏凝渊唯一的神情。对什么人,都只是这样。
可独独对他,但觉有暖意。
“可是对是错,又有谁可言?原本这世上,就无对错之分,谁人不都是为了自己?”符源笑道,声凄。
让楚厌清听得不适。
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比尖刀更能剜心的,原来还有许多事物。更多的是,昔日的故人,见之相对。
又见之可怜。
符源的手捶了一下地面,本就遍体鳞伤,这回的伤口更是裂得厉害。他看着楚厌清,眼底始终带上了一分不舍。
“把手给我。”
符源的视线几近模糊,却见眼前有一只手。他的心酸了一下。
是不是,他曾亲手葬送过,那个对他最好的友人。一直以来,他都是一错再错。
他不曾认真地想过……
那是楚厌清。
他因为一次失误被一个宗师追杀。逃到一片林子时,已是奄奄一息,过了不久便昏了下去。
“醒醒……”他只能模糊地看到眼前有一个人,也看不清样貌。
“你醒了?”那人的话里带着一点喜悦,符源浑身都失了力气。若这人是来捉他的,他可难跑。
“你可以动吗?怎么失了这么多血……我去找几个人来帮你吧。”
“…别……别去……”符源是实在说不出什么声来,但也是勉强地说出了两个来。那人闻声果然停下了脚步。
“不找人,那你这怎么办?”
“你……帮…”
“我?那你还能动吗?”楚厌清挑着眉,现下天色也暗了,他好不容易能出来偷个懒,结果还碰上这么个人。
“应该…”
“把手给我。我带着你走吧。”楚厌清伸出了手,盯着那个人的动作。很慢,看起来是真的要死了。
但符源还是忍着疼,将手抬了上去。因为这可能是唯一一个能救他的人了。
换作是别人,若是认出了他可就不好。
就这样,傻子把他带走了。给他找了个山洞,每日都来看他。
还带着一些吃食。
在他连月的照顾下,符源也是见好了起来。他开始想跟傻子交朋友,便说自己是大宗门的弟子。
他喜欢跟楚厌清一块,哪怕是说说笑也好。但他同时也在为自己的哥哥寻着救命的东西。
夜来难眠,他就会找上楚厌清。同自己一块观星望月。
“阿娘总是与我说,天黑了,游子也应当要回家。可是,我并不知道,我的家在何处。”符源那双眸子正眨着,是啊,他……早便没有了归宿。
“会找到的。繁星引路,这是我阿娘告诉我的。”楚厌清看着天上的繁星点点,好像只是在这儿远远地看着,就能将心事一并撇掉。
符源侧过眸来,看着他。好像有那么一瞬,他能忘记自己是个什么样子的恶人。
“若是早能与你相遇,便好了。楚厌清。”
“嗯?”楚厌清自然没听出他话里是什么意思,只是很普通地应了一下。
“我想你记住我。我们,也会一路同行下去。”符源又将目光移向上边,看着星辰漫天。不愿梦醒。
可又不得不说着违心的话。
这些日来,都是与楚厌清在一块。夜中趁他睡梦时,也有过想就这般取下那颗心来,可他总是下不去手。
他就想着,能不能换个人救哥哥。也好让楚厌清一生无恙。
可他也知道,像楚厌清这般纯的心,很难再寻出第二颗来。也是书里所言,最适合救符潇之物。
看着这漫天的星,不觉地倦意就上了来。醒来时,身上正披着一件白袍,向四处望去,也不见楚厌清的身影。
他攥着衣角,想了好久好久。
可那一事,他想了三年。直到他的哥哥再撑不下去,他才完全下了决心。
其实那时对着手中那颗滚烫,他整个人都是在发着颤的。在那上边的无论是谁,他也都不会心痛。唯独是这楚厌清。
这可是他许多年来,都不曾得到过的一份真挚。
到最后都散了。终究还是族人为先,他也只能冷着眼看着这一切。
“我问你。你们如今得以存世是为何,那夜尊者明明就……”楚厌清往前走了两步,现下的符源,也真是像极了他二人初见那一日。
浑身是伤,气息奄奄。总之就是快要死了的模样。
“他抢回了你的心,我就只是逃。没想到,真的逃过了一劫,是天不亡我!”符源爬不起来,压制住他的,是晏凝渊。
楚厌清原本还想问的。可是他疯了许多,比起以往的数次。
便只好作罢。
“没有把你杀死,是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哈哈哈哈哈哈哈……楚厌清,你必不得好……”
“啧。”
晏凝渊只是眯了下眼,这个“人”便是不再动了。楚厌清在一旁看着青衣,果真是……连性子都与往前一样了。
是往日的晏凝渊,叫人心生寒意。若是来日他这般待天界,该是如何?
“我只杀,我认为错了的。”晏凝渊看了他一眼,也不愿他近身了。后又俯身拾起了那把通黑的剑。
“这是个好东西,丢了浪费。”
“晏凝渊,终有一日,你会把持不住的。”楚厌清不多在意那剑,目光都落在了晏凝渊的身上。
怎么会不忧?
“我虽惜命,但到时候,你若将剑对我,我无怨言。”桃眸盯着那剑上的纹看,但也清楚他自己在说什么。
楚厌清后知后觉。不知何时,秦玄夜已经消匿了踪影,这儿就剩他二人。
青衣起身来,又嫌恶地将身上的血拭净,余光却依旧是楚厌清。
他那一袭白袍,也算是没沾上血。没有沾染上一点不该有的污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