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坐了多久,风声竟又起。屋中的烛光晃着,很快便熄了。
白衣的眸子紧紧盯着那扇门,手中还捏着剑,有细汗些许。怕是符源又来,只不过,他怎的还敢再跑回来的?
撇开这一想,他又是皱起眉来。可,不是他还能是谁?
随着门被打开,冰冷在屋中蔓延起来。他站了起来,也不多顾其他,只将剑握得紧。
“楚厌清!”一声冷喝,让楚厌清顿时将手中的剑扔掉了。
再见此人时,面上是带着错愕的。晏凝渊这是回来了?
他没有看错?
“怎么,认不出我了?”来人又道一句。因为白衣一直在发愣。
晏凝渊浑身都湿透了,冰冷的话语还稍带些轻佻。很在意白衣的一举一动,却又不想被他看出。
他甚至不知,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又为何,会被楚厌清埋进了地里。
“我以为你不会再醒了。”他的脸上所能见,几乎都是欣喜,走来捉着晏凝渊的肩。
桃眸有些动容,可是他在雨中走了这么久,楚厌清就这么把他一个人丢在了那里。好像有什么思绪泛起,那是他最怕的。
“所以你就把我给埋了?”
晏凝渊放缓了声,但也始终带着失意。
“你怎知是我……”楚厌清稍有些心虚,意思是,晏凝渊看到了那块木。上边的东西也全被他瞧了去?
“亡妻,没有人比你楚厌清更喜欢写这东西了吧。”
“你没见过罢了。”青衣甚至还愿意让他碰,也不算真的在气他吧。
长睫轻晃着,有一层水雾。他冒着雨走来,白发上的水珠还往下掉落。
楚厌清找来一块干帕子,想着将他的发擦干。谁知折回来时,他身上的衣物都干了。
伸出手去挽起他的腕来,眉宇间是笑意正浓。青衣只是挑起眉来,眸中是不明意,楚厌清又像是不曾变化,依旧是待他如此。
“楚厌清,你牵着我走好不好。”他轻声喃道,话语声落,让白衣稍许失措。转而又用那只温热的手触上了他冰冷的指节。
右手上的刺痛感仍在,不过楚厌清这会儿一点也不在意了。外边风雨瓢泼,他关上了门,许久来,都不曾睡得安心。
现下总算是安心了,手紧紧地扣住了那一双冰凉的手。对上的桃眸深邃,被埋了这么久,又有了些许陌生。
“你看着我,做什么。我身上,可还有污脏?”晏凝渊笑语,一时间,他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睡下的。
好像,那时的模样,他特别怕被楚厌清瞧见。偏偏又是楚厌清将他扶住了。
“忽地就信了,重逢这二字。”楚厌清的眸子弯弯的,不失温意几许。总叫人看不厌,晏凝渊这是认了。
与他的往后,心意是一样的,不曾变。
那一夜,特别吵。是风雨声。
也很安静。在竹屋之中。
雨过后,是秋收之季。农人总是多忙,但也不失其中些许趣事。
楚厌清也第一次拉着晏凝渊过来,说要带着他,哪哪都要走一遍。这许多年来,晏凝渊都待在魔界,也当是闷得慌了。
当然,楚厌清可没把晏凝渊跟着自己乱走的那些事算上去。
他也还记得,那年源河见时,晏凝渊看着河水的模样。是心事不曾言明,却又都写在了脸上,叫谁瞧不清?
正走着,因为旧年来过,所以他一下就被人认了出。那妇人前来,声有些大。
“小伙子,今年又因为路过下来帮忙呢。”
楚厌清点了点头,又侧眸向晏凝渊那儿看去。妇人也跟着看了一眼,稍许惊奇。
“哎哟,你这朋友,怎的……”人未老,发先白。这她倒没好意思说出口来。
楚厌清却是一下子就猜出了她想问什么,于是便搭上了晏凝渊的肩。笑了起来,笑声朗朗入耳。
“他自小得了病,头发就一直白了。治不好。”
晏凝渊闻声只是应和地点了点头,不禁想白楚厌清一眼。攥住了拳。还好,忍住了。
正想着如何再应对,就见那妇人被人唤了声,转身就过了去。楚厌清挑着眉,看着人走远。
“真是可怜啊,年纪轻轻的就得病了。”她小声嘀咕了句,但还是被楚晏二人听了去。青衣没多说什么,只往田间走去。
衣袂被风轻带起,整个人,都像是可望而不可及。有好多话,也不知该如何说出。
白衣多窥了一眼,而后又追了上去。他多想捉住青衣,哪怕只是碰到他的衣袂也好。
午后,烈日当空。带着闷热。
也有一丝丝微风拂过。
“你应当坐在树下等我。”楚厌清追来悠悠道了句,晏凝渊浅笑了会儿,没开口。瞧楚厌清在帮忙,他也想要试试。
学着楚厌清的动作,一点一点地弄了起来。也算是有不少趣意在其中。
“你瞧我这样,像吗?”晏凝渊转过身来,笑着道。也瞧清了,楚厌清额上覆的一层薄汗。
不过很快就转了回去。
“不像,你太白了。若不是说,你是哪家姑娘偷跑出来会情郎的?”楚厌清说起了笑来,看着晏凝渊正一点点小心地弄着,不禁有些慰意。
晏凝渊,他真的值得有人去爱。
……最起码,他楚厌清想一直与他相伴。
“谁家姑娘等情郎,等得发都白了啊。”晏凝渊的眸子就盯着手中的活看,说这话时有些明显地提着什么。
是楚厌清方才所说的话。
“你啊。”楚厌清像是没意识到,还是那般语气。
“我自小得了病,治不好了。”
“那我也不嫌弃。”白衣闻言还是愣了一下的,后便是盈起笑来。
“还在地下睡过,差些没醒来。”
楚厌清闻言转过了身去,收起了笑意,不知再要说什么。原本,他不该将人葬下的,还亡妻……
这也就罢,还要被晏凝渊给瞧了去。他那晚听的时候怎就没想起。
一种丢人的感觉罢了。
二人要在村中小住半月久,尝过村中桂花糕点,晏凝渊说是好吃。楚厌清便是记下了,回身就去那大娘家里头学着这糕点的做法,顺带多学了好几样。
时日很快也就过去了,他俩准备走时,那大娘便是来送。手里提了许多东西。
“唉,今年收成好,你俩这么瘦,一日又要做这么多活,也没见吃多少饭。这些饼啊,是我亲手做的,可好吃了。”
楚厌清一时也难拒,看了一眼身旁的晏凝渊,还是收下了。
“谢谢大娘啦。”
而后二人一路行,于林间。又过小城,二人在城中小酌几杯。
酒烈,楚厌清多了几分醉意。
“醉了?”
“嗯。”楚厌清的脸颊红红的,看着晏凝渊。青衣喝了很多,却不见其面上有一分醉意。楚厌清看人看得入神,周围人影渐模糊起来。
又似乎是只能瞧清这一人一般。
“这样看着我?”晏凝渊挑了挑眉,笑着道。
“你很好看。我真不贫的。”楚厌清道了句,而后觉着有何不妥,又补道。伸出手来,差些就要碰到他了。却又收得快。
周围吵杂声不断,夜里的小酒馆总也热闹。有人白日里忙,累了一日,总也能寻二三好友来此处喝上小酒。
再聊上近况。
木桌上,白衣倒头就睡着了。晏凝渊只是浅浅地摇了摇头,就将他的手臂扛了起来。
他身上的酒味很浓,手搭在青衣肩上,不时还笑出两声。晏凝渊带着他走了好远好远的路,终于走到了无人的路上。
他又将白衣抱起来走。
不知是第几次这么抱着,他好似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也想抱着他走好久,可山路终有尽头,竹屋也很快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
将人放至榻上,他轻抚了那人额前的碎发。屋中的光亮,是从外边偷跑进来的。名为——月色。
虽如此,但也能让他瞧清楚厌清的面庞,无论见过多少次,都不会厌的模样,实让晏凝渊心生惶恐。怕他将来终会弃自己而去,那时剑指向自己,究竟是何处更疼呢?
他猜不出来。
也不想猜。
伏在他身上假寐,不去想其他。不久时听着楚厌清的轻声喃喃,在说什么,已经是含糊不清的。
晏凝渊却能听到什么一般。一夜,他都难眠。
楚厌清醉酒还是挺厉害的,睡到了将近午时。醒来第一眼,就往身旁看去,不见晏凝渊。而后又坐起身来。
屋里也不见晏凝渊,他皱起眉来,很快便从榻上下来。他在找着人,却是在窗边瞧见了。晏凝渊正在外边捡着白瓣。
他隔着窗,浅笑起。还好,那人还在。
晏凝渊自然也乜到了他,没多说什么,只顾捡花瓣。楚厌清总会走出来的,他倒也是一点不急。
瞧着白瓣,眸子微动。这花,甚是好。
他就这般待在外边,楚厌清还当真是走了出来。白袍及地,乌发也被晏凝渊编成了辫。
他学来的。学的谁?是楚厌清。
只是远远看着,也觉好看。楚厌清应当自己给自己编发才对,整日对着他晏凝渊的发玩什么?他这么一想,又好像是楚厌清的不对了。
不,原本就是他不对了。
“原是想,情,常伴便会淡。可我一开始就想错了,喜欢上一人,真的再难分离。”楚厌清缓缓地开了口,像是没睡醒。
“你说梦话呢,楚厌清。”晏凝渊挑着眉望过来。
“并非。”白衣沉着声,笑了会儿,复又叹了声。
院中白瓣飘落,青衣缓慢地站了起来。二人目光对上,似乎有许多话想说,但最后都止于喉间。或许,有时候,人就是这般。
总有话,却不知如何开口才好。咽在心里,一藏,便是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