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卜尔尔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病房,伤口痛得她睡不着,她只好看向窗外,乞求月亮婆婆可以来看看她,哪怕是一眼。
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不希望大家为她操心,什么都说自己可以,明明伤口痛得要不得嘴上却一直说着自己没事没事,明明自己最害怕一个人睡觉了却还是笑着说着“一言,为定。”明明受了一肚子的委屈想要大声哭出来却还是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卜尔尔,不能哭,不能哭鼻子,哭了就成小狗了。”
第二天,喻婆婆去打水的时候,卜尔尔突然好想上厕所,想着就一点距离,就自己扶着墙一点一点走。
有位护士姐姐看到了,就问她:“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下来了。”
卜尔尔:“我想上厕所,婆婆去打水了。”
护士姐姐:“那我扶你去吧,你这刚做完手术,别再扯着伤口了。”
卜尔尔:“谢谢姐姐。”
护士姐姐:“没事,来我扶你,慢点。”
到厕所后,卜尔尔:“谢谢姐姐,我自己进去吧。”
护士姐姐:“好,那你小心点。”
卜尔尔:“嗯。”
卜尔尔一点一点往前挪动着,右脚刚踏上厕所的台阶,突然听见了这样一段对话。
“馨馨,你不是去找林医生了吗,怎么在这?”
“碰到301的小妹妹出来上厕所,就扶了她一下。”
“她家人呢?”
“她婆婆打水去了。”
“301,等等,她是不是就是林医生遇到的那对奇葩父母的女儿?”
“什么奇葩父母?”
“这你都不知道,就是她父母嫌手术费用高一直不肯签字,还一直问林医生能不能选择保守治疗,最后还是她那个富二代的同学站出来说钱他来出,她父母这才肯签的字。”
“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这小妹妹还真是可怜。”
“是啊,而且听说她父母签完字就走了,看都没看她一眼,这两天也一直是她婆婆在照顾着。”
“难怪这几天就看到她婆婆在这里忙前忙后的,昨天也就看到她好几个同学一起来看她,好像是没看到她父母来过。”
“要我说有这种父母跟没有有什么区别,为了钱自己孩子的命都不顾了。”
“难怪这人们都说医院是最能看到人性的。”
“谁说不是呢。”
对话结束,卜尔尔慢慢退回踏上台阶的右脚,站在那里愣了好久,眼泪不自觉地划过脸颊,她等了好久,像是在等着眼泪滴干,可眼泪依旧是源源不断,她只好拿手擦了擦,晃晃头让自己清醒一点,忍着痛上完了厕所,上完厕所后她实在是忍不住了一个人蹲在厕所里抱头痛哭起来,脑海里始终回荡着刚才听见的对话,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关着门自己却还是能听得非常清楚,她不停地在心里问自己:“难道拥有顺风耳的代价就是为了让我一遍又一遍的接受现实的吗?”
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卜尔尔抱头痛哭着还压制着声音,她多么想一直躲在厕所里,不用走出去面对,她知道自己是在逃避,可这一次也是她第一次想要能逃多久就逃多久,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卜尔尔,没想到吧,你过哥我又来看你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说的就是周过,周过提着大包小包走进了301,本想给卜尔尔一个惊喜,谁知道卜尔尔和喻婆婆都不在,他赶紧放下手里的大包小包,跑出去问护士站的姐姐:“姐姐,我想问一下,301的那个女孩和她婆婆去哪了?”
护士姐姐:“她婆婆打水去了,估计这个点人有点多,那小姑娘去上厕所去了,有好一会了,还没回来吗?”
周过:“谢谢姐姐,我去找她。”
说完周过就跑到女厕所门口,差一点没刹住车,周过在门口就知道卜尔尔还在里面,因为他也是个顺风耳,尤其是对卜尔尔的声音,格外的敏感,哪怕是她小声抽泣的声音。
周过站在厕所外面,靠着墙,“卜尔尔,我找到你了,这局捉迷藏算我赢,你快出来吧,我们继续下一局。”
卜尔尔没有理他。
周过继续说着:“你不会是想赖皮吧!”
卜尔尔还是没有理他。
周过只好拿出自己的杀手锏:“你不理我是吧,好,我进来找你!”
卜尔尔这才开口说道:“别!”
周过:“那你倒是出来啊。”
卜尔尔:“你等等。”
卜尔尔扶着厕所门慢慢站了起来,脚都蹲麻了,所以走的很慢,一步一步慢慢走了出去,看到周过后卜尔尔赶忙把头低了下去,她不希望周过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只可惜对视的那一秒周过就全看到了,他赶紧走上前扶住卜尔尔,因为感觉她下一秒就要站不稳摔倒了,这好像是周过第一次见卜尔尔这样,整个人像是快要碎掉了一样,他轻声问道:“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见卜尔尔不回应,又接着说道:“谁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帮你打他,你别憋在心里,要是想哭就哭出来,我的肩膀时刻为你准备着。”
卜尔尔出来前不停地跟自己说:“要忍住要忍住,一定不能在他面前哭出来。”其实对视的那一秒卜尔尔就已经有些绷不住了所以下一秒就低下了头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直到听到周过说的这段话,明明他的语气温柔又坚定,卜尔尔却更想哭了,她突然紧紧抱住周过,把整张脸埋在他的肩膀上,两只手紧攥住周过的衣服,周过知道她在哭,而且哭得很厉害,虽然她没有哭出声,可泪水还是打湿了周过的衣服,周过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放在卜尔尔的背上轻轻地拍了又拍。
周过在想,“这个傻瓜,连哭都还要装做很坚强的样子,明明自己这么难受。”然后想了想,一把公主抱起了哭得正热烈的卜尔尔。
卜尔尔的眼泪都还挂在脸上,就这么突然被周过公主抱起来了,下意识脱口而出:“你干嘛。”
周过特别认真地看着卜尔尔:“带你去个可以让你放声大哭的地方,卜尔尔你给我听好了,在我周过这里,哭,一点都不丢人。”
说完还不忘跟护士站的姐姐说着:“护士姐姐,一会301的婆婆要是回来了问她孙女去哪了,你就说她同学带她去天台了,让她来天台找我们。”
护士姐姐:“好。”
周过:“谢谢姐姐。”
卜尔尔说话还有些抽泣着:“天台?”
周过:“没错,天台!”然后抱着卜尔尔就跑了起来,差点没把卜尔尔给颠得直接吐出来。
到了天台,周过轻轻把卜尔尔放下,再把自己的衣服给她披上:“好了,你可以哭了,这里不会有人看到的,你要难受你就喊出来,声音越大越好。”
卜尔尔看着周过笑了笑。
周过:“你笑什么,不哭了?”
卜尔尔:“大哥,你见过哭得正凶的时候把人打断后还能继续哭出来的吗?”
周过:“暂时,没见过。”
卜尔尔:“所以你觉得我都被你打断了,我还能哭得出来吗?”说完就慢慢坐下来了。
周过也陪着她坐了下来:“既然不哭了,那,说说吧,为什么哭?”
卜尔尔:“我都知道了。”
周过:“知道什么?”
卜尔尔:“你知道的,知道他们不肯签字,还知道我的医药费是你出的,不过你放心,钱我一定会想办法还你的。”
周过:“钱不是我出的。”
卜尔尔:“行了你就别骗我了,我全都知道了。”
周过:“骗你干嘛,真不是我出的。”
卜尔尔:“那是谁出的?”
周过:“我付完钱后婆婆就赶来医院了,来了就把钱给我了,还多给我了几百块钱,我昨天去找一帆哥的时候就顺带把多出的钱还给他了。”
卜尔尔:“原来是婆婆出的。”
周过:“怎么听你语气,好像很失落的样子。”
卜尔尔:“你不懂,欠你的我还能想办法还,可欠婆婆的,不是我想还就能还的了的。”说完长叹了一口气。
看着卜尔尔这样子,周过一把把卜尔尔拉了起来,““别总是叹气,有什么不开心的就冲着天空大声喊出来,天空会保密的。”
卜尔尔看了眼周过,便朝着天空大声喊道:“啊!”持续了好久,然后又接着说了句:“天空,我好想真正有个家,要记得替我保密啊!”
周过听完后,也朝着天空大声喊道:“放心,我会替你保密的!”就像是替天空回应她一样。
卜尔尔:“谢谢你,周过。”
周过:“谢我干嘛,我也没做什么。”
卜尔尔:“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更谢谢你告诉我,天空会保密。”然后又接着说道:“不过,除了天空,你也要替我保密,我哭了这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我哥。”
周过:“哭了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为什么不能说?”
卜尔尔:“因为我昨天答应他了,不能哭鼻子,哭了就变成小狗了,你不会想看我变成小狗吧?”
周过轻轻摸了摸卜尔尔的头,笑着说道:“傻瓜,哭了也不会变成小狗的。”
卜尔尔:“好像也是诶。”然后又笑了笑。
周过也看着她笑了笑:“你还是笑好看些。”
卜尔尔:“那你的意思是说我哭得很丑了?”
周过一脸认真地看向卜尔尔:“我可没说,在我眼里,你怎样都好看。”
两个人本来对视着,周过说完这话,空气中突然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让两个人神同步害羞地把脸朝向一边。
周过:“那,你想好回去后怎么面对你爸妈了吗?”
卜尔尔:“想好了,既然面对不了,那干脆就不面对了,我已经决定跟他们断绝关系了。”
周过:“什么,断绝关系,你认真的吗?”
卜尔尔看向远方,眼神里带着一种释然:“周过,你知道吗,重男轻女,短短四个字,28画,已经困住了我十几年,人生还很长,我不希望被这四个字一直困住,我除了是个女孩子,是他们名义上的女儿,是他们口中卜不凡的姐姐。”说到这停了停,攥紧了拳头,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再次朝着天空大声喊道:“我还是我自己!”接着说道:“是想成为不凡的卜尔尔。”想了想冷笑了一声:“凭什么他就是不凡,而我就只是尔尔。”
周过也随着卜尔尔的视线看向远方:“笨蛋,你就是你自己,不是任何人,更不用成为任何人。”说完也朝着天空大声喊道:“卜尔尔,你就是你自己!”
喊完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笑得很灿烂。
卜尔尔很久很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了,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开心的不开心的希望的失望的都朝着天空大声喊出来,每喊一声就好像卸掉了身上一个重重的包袱,而每一次微笑也在这一个个包袱掉落后变得更加灿烂了些,也自由了些。
两个人就这么笑着在天台站着吹了好一会的风,以前卜尔尔总觉得风吹到脸上冷冷的,尤其是大风的天气,甚至让人有些呼吸不过来,可今天,她站在这里,轻轻闭上眼睛,没有狂风席卷,也不是大风袭来,只是一缕又一缕的微风轻佛脸颊,这让她觉得好舒服,好轻松,好像被风这么一吹,再多的烦恼再这一刻也都被消除了。
周过:“卜尔尔,我还有一个问题。”
卜尔尔还闭着眼睛,享受着微风拂面:“问。”
周过:“你要是跟他们断绝了关系,那你住哪呢?”
卜尔尔慢慢睁开眼睛,很慢很慢,因为她实在是不舍得此刻的微风与惬意自在,可现实终究是要去面对的,再害怕,再不敢,都不是逃避的借口,卜尔尔心想:“已经逃了这么久了,也是时候该勇敢去面对了。”
卜尔尔睁开眼睛,问了句:“周过,你见过彩虹吗?”
周过:“见过,怎么了?”
卜尔尔接着问道:“那你见过全世界各地的彩虹吗?”
周过:“没有,你见过?”
卜尔尔:“我没有,但我想。”接着又说道:“每次看见彩虹我都会觉得这世界好神奇,好美好,每次彩虹消失的时候我都会想这世界这么大,我眼前的彩虹消失了,会不会另一个地方的彩虹又出现了,等另一个地方的彩虹消失了,会不会又一个地方的彩虹又出现了,以此类推,循环往复。”
周过:“等等,我怎么没太听懂你什么意思,这跟你之后住哪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