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境迁，很难把祁方逑和过去的小湫联系到一起。
印象里，小湫胆小，怕黑怕鬼，刚到福利院很不合群。
恰好乔沐羽也不合群。但他不是被孤立，而是主动孤立了所有人。因为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不喜欢追在老师屁股后面要糖。
而且他只要想要的东西，总有人会主动送过来。
某天中午，他像往常一样睡在小屋子里听阿嬷讲故事，小湫就这样鬼鬼祟祟跑进菜园，在两人的眼皮子底下掰了两根玉米生啃起来。
被抓住的时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问了才知道，原来是错过了午饭时间，饿得睡不着。阿嬷没有指责，佝偻着背去小厨房给小湫煮饺子。
小乔沐羽拍拍床，带着命令的口气道：“上来。”
小湫抽抽搭搭上了床。
“把鼻涕擦了。”
厚重的鼻涕声震得小沐羽直皱眉头。
“为什么错过午饭？”他问。
“体育课睡着了，老师没有叫我。”小湫怯生生埋着头，盯着指甲缝里玉米的残渣，悄悄藏到背后。
“这么热的天，你在太阳下面睡得着？”
“我睡眠很好的，以前在桥洞下面睡过，货车喇叭都叫不醒我。”小湫有点小自豪抬了下头，这时他才看清眼前这张脸，怔了一会儿瞪大眼睛：“你长得好像洋娃娃啊。”
小乔沐羽还沉浸在他拧鼻涕的阴影下，稍微坐远了点，面无表情道：“洋娃娃不会说话。”
“是，是。”眼前人太过耀眼，甚至让小湫一度觉得自己是福利院为他请来的仆人。咽咽口水小声道：“对不起，我没见过世面。”
几秒后，他听到洋娃娃噗嗤笑出了声。
“你好有意思。”
洋娃娃摸摸他的脑袋，拿出纸巾帮他擦掉嘴角的玉米渣，认真道：“以后跟我玩，我带你见世面。”
画面模糊重叠，台上的男人英姿勃发，早已没有了过去怯弱卑微的影子。
声音好听，诙谐有趣，很快引得孩子们追捧。
应该是有良好的教育和家境，才能孕育出这么优秀的人。乔沐羽看得出神，耳边响起张院长的声音：“小羽，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他转过头，对上一双苍老浑浊的眼睛。
“不，”本想说不好，但又不想让人同情。乔沐羽明显一顿，改口道：“不好不坏吧。”
“养母对你好吗？”
良久沉默里，乔沐羽一瞬间觉得自己或许真的误解了院长。当年领养虽然在他看来存在很多疑点和巧合，但又不得不承认，乔芝拥有精湛的演技，也非常善于伪装自己。
“你们没回访过？”
张院长回忆着道：“前几年回访的老师都说你过得不错，交了很多朋友，在学校也很受欢迎。”
真会避重就轻啊，乔沐羽笑笑道：“说得也没错。”
张校长继续道：“这几年接收的孩子越来越多，有了家庭成年以后的，我们就没有再继续跟进回访了。”
原来如此。
抚养三个小孩最多就是多些辛苦，但真正受到伤害，却是在成年以后。
乔芝早就摸清了门道，把这些约束她的规则全部算了进去。织成一张天衣无缝，囚禁自己的网。
正巧台上祁方逑发言结束，张罗着教职员工帮忙分发文具。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乔沐羽借机叫上季昊然一起帮忙。
发完文具后轮到张校长讲话，三人便罚站似的站在角落里。
手搭在对象肩上，祁方逑臭屁道：“怎么样？我刚才帅吧？”
听得断断续续，乔沐羽只顾着走神，加上张校长在一旁干扰，琢磨几秒笑得敷衍：“嗯，小跟班长大了，跟个小皇帝似的。”
“小跟班？”季昊然大惊失色探出脑袋，“你们之前原来是那种关系吗？”
“是啊，我就是他跟班，”祁方逑一点也不觉得丢人，反而挺直腰杆吹嘘起来：“那时候沐羽只跟我玩，好吃的也都给我。”
说着还伸出手，一副上铐的动作伸到乔沐羽跟前，压低声凑近道：“所以，主人，今晚想怎么罚我？”
乔沐羽：“你先离我远点……”
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季昊然还沉浸在回忆里自我检讨。
原来乔沐羽念念不忘的发小是这种类型，想起自己刚到福利院的时候，跟个耍流氓二大爷似的，硬是把人气哭好几回。
阿嬷还夸季昊然：“哎，他哭出来就好了，谢谢你啊昊然。”
大概那时候对方早已在心里把他骂了好几百回。
和被抛弃的孤儿不同，季昊然是自己从家逃出来的。不是父母待他苛刻，反倒是由于过于溺爱，让家里的姐姐毫无生存空间。
在去福利院之前，他有一个很龙傲天的名字，不过时间久远，早记不得了。
作为家里娇生惯养的小儿子，季昊然刚入学不久就成为了同年级无人不晓的恶霸。砸东西，打人，乱写乱画，随地大小便……直到因为欺负小女孩，被对方哥哥光天化日摁在校门口揍到哭爹喊娘，四周的嘲笑和围观让他彻底破防。
霸王的自尊心什么时候经历过这种侮辱？担心第二天被全校嘲笑。季昊然选择了离家出走，这一走就是好几公里，加上他口齿不清的描述，在好心人的“帮忙”下，直接跨省送到了西京派出所。
于是，他就这样稀里糊涂进了福利院，开始了新的人生。
时至今日，他依旧没有回到原生家庭的打算。也许没有自己的存在，姐姐才能像过去一样好好生活。
午饭在孩子们的吵闹声中结束。
饭后三人各自回到福利院安排的住处休息。乔沐羽的房间临近菜园，依稀还是能闻到土壤中夹杂的肥料气味。他刚躺下不久，有人敲门。
祁方逑春风满面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热汤。
“看你午饭没怎么吃，让食堂阿姨帮忙做的，甜酒煮蛋。”
乔沐羽松开把手，无奈笑了下：“我不饿啊。”
“不饿也要好好吃饭，看你瘦得都没肉了。”祁方逑拉他在小方桌旁坐下，一口一口喂进嘴里。
“好了，我又不是病人，你别这样。”乔沐羽拿过碗，低头慢慢吃起来。他最近的确胃口很差，加上过几天要进组拍戏，心里压力太大，一天吃两顿饭就已经很难得了。
吃了几口，他放下碗，手指轻轻抵着眉心，摇头道：“不想吃了，难受。”
祁方逑心疼摸摸他的脸，“那我陪你坐会儿。”
由于是新址，除了身边人，每一处景色都与记忆里的样子毫无干系。乔沐羽趴在窗台，看几个小孩趁着午休偷跑出来在菜园里偷采瓜果，又被守地的大叔追得满园乱跑，不由自主笑出了声。
肩上一沉，祁方逑放上脑袋：“看什么呢笑成这样？”看到楼下乱作一团，有小孩摔得四脚朝天还努力地乱蹬着腿，他也不禁勾起嘴角。
“真是一群熊孩子。哪像我们以前，多乖巧懂事。”
乔沐羽不轻不重敲了敲他的脑袋，“你乖巧？每次喊饿的去厨房偷东西吃的是谁啊？”
祁方逑乖乖道：“是我。”他翻身躺倒在乔沐羽腿上，笑着道：“你不也陪着的吗？”
“所以你把我带坏了。”
“嗯。你好，我坏。”祁方逑直勾勾盯着他，把手放在唇边，轻轻啄着，像看不够似的。
被盯得有点心慌，乔沐羽拿手遮住，嗫嚅道：“别看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祁方逑爽朗笑出声，拉过手十指相扣，郑重其事道：“我要跟你坦白一个事。”
“嗯？”
“我偷了你的兔子玩偶。”
歪头想了想，乔沐羽并没有感到意外：“我猜到了。”
祁方逑愣住，不确定问道：“你不生气？”
“嗯，刚丢的时候有一点吧。”乔沐羽表现得很平静，毕竟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他无法再回忆起那时的失落和痛苦，如今一切回归原处，再多纠结只会徒增负担。“只是一个兔子而已，季昊然后来给我买了新的。”
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祁方逑问：“一模一样的吗？”
乔沐羽摇头：“一对王八，现在还搁我家沙发上躺着呢。”
突然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不过说起私心，祁方逑还是有些难为情，说话也结巴起来：“怕再也见不到你了……就，就想把兔子当成你，想你的时候拿出来看看。”
这么多年，兔子已经陈旧到毛刺，但他还是舍不得扔。小时候抱着睡，长大了就放在行李箱里，陪自己工作奔波。
通过福利院找到地址准备相认的时候，父亲劝他不要抱有太美好的幻想。直到在直播里看到长大后的乔沐羽，他幡然醒悟，确实不应该仅存在作为好友的幻想，如果曾经高高在上的那个人愿意成为自己的枕边人，或许更让人感到兴奋和满足。
“那我怎么办？”乔沐羽目光垂落到他的脸上，像是询问，又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每次想你，什么身边也没有。”
微风吹进屋子，乔沐羽的白头发随风软软扬起又塌落，翘起微妙的弧度，眼尾微红，像一只耷拉着脑袋的雪白垂耳兔。祁方逑克制不住怜爱和心动,坐起身拉过乔沐羽的手放在胸口，郑重道：“不会再让你等，也不会离开你了。”
靠近，索吻。
乔沐羽撇过头不太情愿：“又不是你自己家，注意点。”
“怎么不是？福利院就是我的第一个家。”近的快要亲上，祁方逑顺势将他扑倒在床，睫毛扫过喉结，蹭得人发痒。
“别害羞啊，咱们就当是在过去菜园那个房间里。”
确定没有在开玩笑，乔沐羽惊疑不定抵住他，“你确定要在这里？”
黑暗中的目光带着恳求，动作却早已迫在眉睫。
不等乔沐羽回答，侵略性的吻铺天盖地落下来。
两人衣衫不整拉扯翻滚，乔沐羽挡住脸急声道：“要是有人敲门，要是张院长……”
“不会的，我已经提前打好招呼了，至少两小时不会有人来。”将手拿开固定在枕头上方，祁方逑扯开领子俯下身，像贪婪野兽在猎物身边深吸口气。
“还是喜欢以前的木板床，有种会散架的感觉。”
……
另一间房里，季昊然睡得愁眉苦脸，倒不是因为做了噩梦。楼下小孩哭，隔壁又一阵一阵死动静，他坐起身洗了把脸，生无可恋坐在窗边。
这下倒好，隔壁声响更清楚传进耳朵里。
“谁大中午打年糕啊！要不要人睡觉了！”
楼下的，屋子里的，甚至连树上的鸟都安静了下来。
整个世界，寂静无声。
厚重被子里，乔沐羽蒙着脸快要喘不上气。
一点也不想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
福利院带给自己的记忆是美好的，温馨的，它应该与世隔绝存在这一方天地，不掺杂任何欲望和成人世界的感情。
此刻却像被硬生生划开一条口子，强迫连接十几年后的世界。
连同肮脏的过去。
他学不会拒绝爱人的求欢，好像只要上面那个人想做，下面的只能躺着配合。毕竟出力的不是自己，过分抗拒反而显得矫情。
而且，自从知道祁方逑就是小湫，他对这份感情的感觉更加复杂，就好像兔子玩偶某天长出了男□□官，追着要和他交往。
不知过了多久，祁方逑终于尽兴，趴在他背上休息了一会儿，凑到耳边温柔道：“抱你去洗澡？”
头深埋进枕头，乔沐羽摆摆手，示意对方先去。
等浴室门关上。他才慢吞吞坐起，裹着被子坐到窗边。
直觉告诉自己，祁方逑虽然整天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真要波及事业，一定还是会权衡利弊。
因为祁远就是这样的人。
自己也早已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主人，滤镜破碎，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普通人。
甚至不如普通人。
还是尽快处理这份关系，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做回朋友。
下午三点，乔沐羽按照约定时间和季昊然抵达张院长办公室。
“中午休息得好吗？”
两人对望，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疲惫。
然后异口同声：“挺好的。”
张院长满意点点头：“今天叫你们来主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