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让自己在行进途中过度松懈，林狄有意的让自己的注意力始终保持在一个高度集中的状态，从外面上看，他面无表情，过分专注使得他眼底不再是一片沉寂，在那片冰层下，仿佛翻滚着某种杀气腾腾的火焰。

现在的林狄用一句凶神恶煞来形容也不算过分。

跟在后面的嘉里叹了口气：“要是放在以前，我们俩现在这模样，妥妥的被送警局。”

林狄正在一段上坡的途中，闻言停下脚步，回头就看到嘉里手上耍着一把蝴蝶刀，在和林狄对上视线的瞬间，也许是危机意识触动了战斗本能，嘉里条件反射似的亮出刀刃，瞬间做好战斗准备。

两人就这么对着视线。

几秒后，嘉里率先移开视线，摇头：“靠，我自己都想报警。”

在这样宁静的气氛中，两名紧张兮兮的玩家反而成了最大的不安定因素。

他们好像两个自由自在的精神病，随时会突然暴起，无差别的攻击周围的所有东西。

“报警？”林狄重复了这个词。

“你没报过警？”嘉里自己问完自己就反应过来了，“对哦，你报过也不记得了。”

林狄就默默看着他。

看他这是有兴趣的样子，嘉里就问：“你是真的一点记忆都没有？连自己是做什么工作的也不记得了？还是说，在读大学？”

林狄再次摇头。

嘉里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看起来兴致勃勃，他向林狄确认：“你知道什么是‘大学’对吧？”

这次林狄点了头。

却没想到这答案却让嘉里面露失望。

“好吧。”

林狄：？

林狄怀疑他脑子不正常。

嘉里脸上的失望也只持续了片刻，很快他就再次振作起来，并提出了新的问题：“你知道‘大学’，那你知道‘朝九晚五’吗？”

“知道。”

“007呢？”

这问题让林狄沉默了，他的脑子陷入短暂卡壳中，那种艰难运转的状态让林狄感到阵阵疼痛，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脑子深处往外钻，那种思维上的自我抵抗让林狄有点想吐，他很好的控制住，面上依然毫无变化。

“这有很多重意思。”林狄艰难的说道。

嘉里笑嘻嘻的，不依不饶：“我们就聊最常见的那种意思。”

林狄再次进入沉默模式。

最常见的？

林狄张开口，几次想要说某个单词，却又因为不确定而回归沉默，这么反复几次，不用嘉里说明，林狄也能明白，自己的脑子是肯定出了某种问题。

“来吧，给出你的第一感觉，别犹豫了。”

林狄脑子里嗡嗡直叫，嘉里还在那劝他，不要想太多，可那些念头，也并非是根据林狄自身意愿去思考的。

它们繁复杂乱，在林狄的脑子里肆意奔腾。

“007”只是一串数字而已，它确实有其他各种各样的符合时代潮流的新鲜意思，可归根究底，它就只是数字罢了。

林狄想要这么说，却无法这么说。

那些更加符合“这个时代青年人形象”的答案在林狄的脑子里冲撞。

为什么自己一定要说那些？

这种强烈的肯定到底从何而来？

当林狄试图抓住其中的某个念头，去溯源，去思考，立刻有更强烈的痛席卷而来，像根针刺穿他的脑海。

不要多想其他东西！

像一个普通的正常的符合时代的年轻人那样去说话做事！！！

那东西试图用疼痛击垮他，让他放弃。

却未曾预料到，仿佛对很多事情都不在意的人，在这情况下却被诱发出额外固执。

脑内深处的痛楚越是强烈，林狄就越是不愿后退一步。

他硬是顶着那份压力，抓住一缕记忆的线，往思维深处遁去。

越是往深处去，疼痛越加剧烈，他的视野开始发黑，身体不受控的摇晃，几乎是一路滚着往下去，奇妙的是林狄能感觉到，这下坠的过程中还有无数只手在他周围，那些救命的稻草主动向他倾倒，希望他能选择伸手抓住它们。

林狄却无视了它们，连看一眼的意图都没有。

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目标在深渊的尽头，在粉身碎骨之前，他都不会停留。

“林狄？”

“林狄！”

嘉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应该是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涯，两人之间隔着一道密不透风的膜，所有的声音听起来都是空洞的。

失去真实感的声音无法挽回林狄的决定。

他闭上眼睛，将一切隔绝在外。

等他再次睁眼，疼痛褪去，周围只剩下象征着虚无的灰色雾气。

林狄看着这片雾气，隐约明白了什么。

……

…………

“林狄——！！！”

“……放手。”

林狄挥手推开正抓着自己肩膀疯狂摇动的嘉里。

“你醒了。”看林狄的双目中又有了属于活人的神采，嘉里立刻放手，“你刚才就跟遇到了梦魇似的，整个人眼神放空，表情呆滞，像个傻子。”

嘉里问林狄刚才是怎么回事，林狄却反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在‘副本’和‘系统’刚出现的时候，世界是什么样子？”

嘉里有些意外，考虑到林狄失忆的情况，这也不算是个奇怪的问题，所以嘉里只是略加思考整理语言。

“我不是第一批进入这套系统的人，最初那些人还试图隐瞒这些诡异的现象，不知道是系统要求的，还是他们自发的行为，当然，也许是有人选择报警的，但显然是那些尚未接触副本的人并未听到任何消息。”

林狄想了想，同嘉里确认：“你是说，最初进入副本的那些人在完成一个副本之后并不会进入‘安全屋’，而是返回真实的世界。”

“理论上，是的。我并没有亲眼所见，也是从其他人那里听来的信息，可信度只能由你来自己判断。”

“那你进来的时候呢？”

“我进来的时候就是现在这样了，完成副本后直接去安全屋，不会回到真实世界。”

“你有认识比你更早进来的人吗？”

嘉里知道林狄想要问什么，笑了笑。

“我不认识上阶段进入游戏的人，不过身边确实有个家伙比我更早进入游戏。有兴趣？”

见林狄点了头，嘉里才继续往下说：

“现阶段进入游戏的人，现实中就是失踪了，我有个亲戚更早进入这里，因为他平时和亲人没什么大矛盾，也是个理智的人，不太可能无缘无故的离家出走到人间蒸发，突然失踪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绑架或者仇敌报复。”

说起这个，嘉里的表情好像看了一出大戏。

“那时候为了找他，波及了不少人。”

目前阶段进入副本的人不会再回到现实，而副本里已经很久没有新人了。

林狄明白过来，“外面已经没有人了？”

嘉里幽幽的叹了口气。

“刚开始，大家还能从新人口中知道现实世界的消息，可新人的成活率本来就很低，加上进入的数量越来越少，系统不再做专门的新人副本，这就导致后来新人的成活率断崖式下跌，长久以往，我们也就失去了关于现实世界的消息。”

“没有人可以问？”

“没有。”

“那个骆白。”

“他差不多是已知的最后一批，他口中的现实世界早已不是我知道的模样，但总归还是有在运转的。”

林狄沉默了。

“有在运转”是什么意思？

还有活人？数量足够支撑一个国家运转，或者是仅剩下一个小族群？

是依然能够以现代化的方式生活，还是因为技术人员的不足而不得不退回农耕时代？

结合前面那句“不是我知道的模样”来看，林狄更倾向于因为人数不足而无法维持国家体系和现代化运转，而变成了另一种生存模式。

不过这也只说是林狄的凭空猜测罢了，并没有什么实际的证据支撑。

林狄的想法不算乐观。

很明显，嘉里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我说，你很重要，不管你是真的第一次进入副本，还是其他什么情况，你的记忆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嘉里再次强调：“如果你想起了之前的事情，无论那是什么，一定要想办法告诉我。”

“好。”

这次林狄非常明确的答应下来，但是相应的，林狄要求嘉里，在自己准备好之前，不能再提刚才那些“007”之类的单词。

林狄能清楚的知道“007”的各种含义，可他自己倾向于最朴实无华的那种，这似乎违背了某种“设定”，导致他“与人设不符”，林狄的固执让情况恶化，这才引发剧烈的疼痛和类似排斥反应的状况。

林狄闭上眼。

刚才那片隐约的迷雾中似乎藏着他的过去，也许，应该，林狄也并不是百分百确定。

他能感受到当思考那些“常识”的时候，自己的意识无法穿过迷雾。

如果那些“常识”是林狄的过去，就不该发生这种事情。

好像潜水员在满是污泥的浑水中摸索前进，在这过程中相关的记忆就是他手中用来指路的引导绳，而“常识”的引导绳根本无法将他引入自己的过去的片段中。

至于为什么林狄会知道这个？

林狄想，一定是因为，这才是他真正的“常识”吧。

而现在的他需要做的是准备好自己，然后想办法继续往下追查，顺着这条线去寻找更遥远的真相。

林狄睁开眼的时候，听到嘉里答应下来的声音。

“没问题。让我们先明确一下相关条件，是类似的单词都不要出现在你耳边，不管是我，还是其他人？”

嘉里摆出“如果是完全听不得的话，那我负责让其他人闭嘴”的模样。

“不是，”林狄略微思考，做了个补充：“不需要我去回答的，就不重要。”

“好。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林狄思索片刻，摇头。

“很好。”嘉里的表情看起来满意的很，“以及，这个东西给你。”

话音还未落下，嘉里手中就多了样东西。

——一柄消防斧。

嘉里的手向前递出，将消防斧送到林狄面前来。

这把消防斧的柄看起来像是木质的，暗色的红像是染了不知道多少层的血，入手还带着一丝暖意，斧刃则过分的新，当林狄转动它的时候，折射出的寒光让人发自内心深处的畏惧。

林狄刚接到手里，系统就在他脑内提示：

【恭喜玩家获得特殊道具——特制的消防斧。制作人：嘉里（玩家）】

林狄听到了系统的话，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手里这把消防斧。

“送你的。”嘉里示意林狄收下。

林狄确实很中意这把斧头，重量、质感都很符合他的手感需求。

以防万一，林狄多问了一句：“为什么？”

“我需要你活着，要是你随便死在哪个副本的小角落里，那我岂不是永远无法得知你记忆中的秘密了。”

这话很有道理，林狄便收下了斧头。

嘉里则开始教他：“被系统认可的武器可以带出副本，随心念出现消失，其他由玩家锻造的武器道具也是同理。”

根据嘉里的说法，林狄开始尝试调整自己的内心状态，很快就熟练掌握其中细微的变化，让斧头反复在自己手中消失又出现。

见林狄立刻学会如何运用，嘉里的心情愉悦，又叮嘱道：“这类特殊道具只有在当前持有者被系统宣告死亡后才有可能掉落，其他人捡走即可再次绑定。所以，从此以后，只要你使用了这把斧头，要小心的就不只是怪物了。”

林狄表现的对此并不在意，他挥动了两下消防斧，对这把武器越发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