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两人的位置是海浪偶尔能拍到的地方,一侧的细沙几乎纯白,另一侧则因为被海水染湿而呈现出略深一些的颜色。
林狄因为额外注意鞋子,站在了白色柔软的沙滩上,宁愿进沙子也不想灌着海水,而嘉里那边似乎是因为湿润的沙子更结实,走起来更平稳,所以一直走在浪线里侧,也是因此他的鞋子频繁遭殃,陆陆续续的被海浪舔了好几口。
他甩着湿了的脚,试图拯救鞋子,这行为只是徒劳,吃透水的鞋子洗衣机都甩不干,更不要说仅靠人脚上的这点力气。
嘉里却显得非常不甘心,不停地向前踢腿,和鞋子里的海水作斗争。
等待对方的过程中,林狄注意到一丝异样。
湿润的沙地上不知何时冒出了几个细小的洞眼,一根根肉色半透明的管状物正从小洞里探出脑袋,用它们顶部长短不一的五根小触手去触碰嘉里的鞋底。
纤细的手无比柔软,透着稚嫩,玩闹似的轻轻贴近嘉里,又在碰到的瞬间缩回洞里。
这样的小洞还在不断增加,越来越多,在短短数秒的时间里将两人团团围住,到处都是小小的洞口,每个小洞里都藏着一只小小的手。
它们的数量越多,行动就越是大胆,已经开始主动吸附在嘉里的鞋子底部,试图带着他的脚落回地上。
嘉里感觉到脚下有东西在扯自己,都不需要思考的,立刻用力踩下去,又狠狠的碾了碾。
沙粒下顿时响起“咕啾”、“咕啾”的动静。
小手们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后更加努力的将自己拉得长长的,试图越过鞋子,直接攀住嘉里的裤腿上。
只是这些东西的长度到底有限,任凭它们怎么努力,最终也只扯住了嘉里的鞋带。
林狄安静的看着这些东西不断努力的做着无用功,冷不丁的,发现嘉里也在看自己。
“?”林狄疑惑的看回去。
嘉里:“它们好怪啊,正在围着你跳舞呢。”
林狄:“……?”
在嘉里的提醒下林狄低头去看自己的脚边,仔细分辨之下他才注意到那些环绕着自己的小手确实不太一样,它们没有试图爬上自己的身体,而是以一种摇摆的状态在晃动,像是清澈海面下随波摇曳的水草。
它们对林狄和嘉里是完全不同的态度。
但是,为什么?
林狄思考着,却得不到答案,他隐约能感觉到有些问题在呼之欲出,却又始终被某种无形的屏蔽阻挡在他的思维之外。
趁着浪头略有些减缓,嘉里往前走了两步,蹲下身去仔细观察那些探出来的小手,还用匕首贴近其中一只。
半透明的小手快乐的摇摆着,感觉到周围有东西路过,立刻贴了上去,拍在匕首的侧面,手心里就跟有个吸盘似的,紧紧吸住匕首,这让嘉里来了额外的兴致,他用了些巧劲,一口气将其从小洞中拔了出来,连带着下面出来的却不是嘉里以为的蛏怪,而是蚬子似的贝壳。
个头不大,闻起来透着新鲜的海味,加上那活跃的模样,模样还挺新鲜美味的。
嘉里举着匕首将这东西递到林狄脸上,问:“看着还挺不错的,要吃吃看吗?”
一股浓郁的海鲜味扑面而来,林狄嫌弃的侧头避开了。
倒是栗栗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在林狄肩膀上叽叽咕咕的叫唤,还用它那丰富的舌技模仿人类吸溜口水时候的动静。
“好吃,好好吃!”
栗栗不断叫唤的同时还大胆的拿鸟喙去撞林狄的头,试图让林狄搭理自己。
随着栗栗一下一下的撞击,之前的“鱼头汤”再次出现在林狄眼前,他忍不住闭了闭眼,迫使自己忘掉那画面,还有那种腐烂的味道。
肩膀上的鹦鹉还在不知死活的抱怨没有葱姜蒜、料酒和醋之类的破事。
在它决定好到底要煲汤还是爆炒之前,忍无可忍的林狄果断出手,再次捏住它的鸟喙,这次的力道更强,捏的栗栗一个炸毛,翅膀都翘了起来。
“闭嘴。”林狄不带感情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嘎!”
栗栗被他捏的颈羽尽数蓬开,哀嚎一声后瞬间闭嘴。
在林狄充满威胁的关爱注视下,栗栗努力眨巴着自己棕色的眼球,那副全心全意只专注的看着林狄的模样显得它分外乖巧。
见它终于知道死活了,林狄这才松开鸟喙,然后将手伸向嘉里。
嘉里立刻会意,将贝壳和匕首一起丢给林狄。
贝壳间的缝不算太宽,只是勉强能让匕首从中挤入,林狄调整了一下角度,强行将匕首送进去刺到里面的蚬肉,那肉因为受到刺激而抽紧,一直在外面摇摆着的小手也缩回壳内,和蚬肉缠绕成团,因为受不住疼痛而不停地翻滚。
这根本不是正常蚬肉该有的模样。
当林狄试着滑动匕首,蚬肉会离开原地左右躲藏,这时就能看出这东西根本没有贝柱,它和它的壳并非紧密相连的关系,被赶的无处可躲的时候这团肉还会来到缝隙旁,不断扭动身体,试图从贝壳的缝里面钻出来。
无奈它的触手纤细,可肚子却还是有些宽度的,无法通过狭小的开口。
林狄:“它不是贝壳的肉,而是被困在壳里面的东西。”
嘉里:“你的意思是,贝壳其实是这东西的囚笼?”
“对,而且匕首捅不死它。”
“啊?”
“嗯。”
在得到林狄肯定的回复后,嘉里向林狄要回匕首和贝壳,自己又试了试,发现真的捅不死里面的蚬肉,这让嘉里很难接受,没忍住骂了两句。
接着嘉里将贝壳丢到地上,试图踩碎贝壳,无奈沙子的硬度不太够,一踩一个小坑。
嘉里开始左顾右盼,将不远处的树林指给林狄。
“我们去那边。”
那里是土质地面,附近也有坚硬的石头。
于是两人离开了沙滩,在林子边沿找了块不错的石头,嘉里将贝壳丢上去,自己往边上一蹲,开始用匕首敲击。
这东西的肉强悍到能防住嘉里的匕首,外壳却十分脆弱。
只是敲了两下贝壳就碎成许多小块的残片,内里那团蚬肉完全瘫在了石头上。
林狄看着那团半透明的扁平软肉,总觉得这东西的行动方式似乎有了改变,刚才在壳中的时候,它并不自由,却胆子大的很,明明没有多少力量,也敢探出触手试图吸住过往的人。
可现在,在失去了壳并且获得自由之后,它居然瑟缩了。
那不住颤抖的模样,如同新生儿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恐惧。
嘉里来了兴趣,居然去鼓励那只小虫,用匕首尖去顶它的后背,试图让它更加快乐的爬行:“别害羞啊,你自由了。”
林狄在一旁默默看着,也许是知道这东西坚不可摧,嘉里没有刻意控制力量,结果没戳两下,就把这只伪装成蚬肉的虫子戳成了两半。
虫子,当场去世。
嘉里愣住。
“啊这……”说好的坚不可摧呢?
林狄和嘉里几乎是同时看向海滩的方向。
他们又抓到一只幸运的小贝壳。
同样是在贝壳里怎么捅都捅不死,无论是匕首还是木棍都无法伤害到柔软的虫体,可一旦他们砸碎了那似乎就是普普通通的贝壳,里头的虫子也就失去了无敌的防御,哪怕是普通的石子都能轻易将其碾碎。
“这贝壳肯定不是囚笼。”嘉里猜测,“这是个防御机制。”
对此,林狄却有不同的看法,他告诉嘉里:“凡事都有代价。”
囚笼是真的囚笼,防御机制也是真的防御机制。
“凡事都有代价,”这个嘉里是赞同的,但他对这其中的因果关系持有不同的看法,“可也许这防御机制才是代价呢?”
不过,那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
嘉里转移了话题:“你觉得它们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好像没什么意义?”
没有攻击力,无法离开贝壳独立存活,这虫子连寄生都做不到。
“卖萌的?”栗栗朝左边歪歪头。
“也不萌啊。”栗栗朝右边歪歪头。
林狄看着嘉里,问:“你不知道?”
“呃,我应该知道?”
“之前两个副本,你都知道很多事情。”
嘉里就乐:“这次我们在同一个地方同时醒来,到现在为止又都在一起,我没机会自己出去独立收集信息,自然不可能‘知道很多事情’。”
这解释并不足以打消林狄的怀疑。
前两个副本他们也是在副本开始不久就相遇了,几个小时的空白时间,对比嘉里提供的信息量来说,实在是无法匹配。
尤其是第二个副本。
在嘉里无法战斗的情况下,栗栗不仅将帮手引到天台,还带来了“固体燃料”。
如果不是有充足的证据证明固体燃料能派上用场,恐怕没人会听一只鹦鹉的话,冒着巨大的风险,在内部通道无法使用的情况下,选择靠人力来背负沉重的固体燃料,没有任何安全防护的从墙外爬上楼顶。
嘉里没有详细说明的意思,林狄也没有继续问,心不在焉的挠了挠栗栗的鸟脖子。
沙滩远端被海浪描绘出的深□□限上,无数柔软的小手探出来,对着两人摇摇晃晃,在两人看不见的海面之下,有着数不清的贝壳,越是往深处走,它们的数量随着深度增加而相应减少,体积却越来越庞大,甚至能从海底深处探出触手,一直冲向海面。
因为这些东西的存在,本应是生命摇篮的宽广海域只剩下一片死寂。
如果有玩家胆敢试图渡海离开,就会瞬间成为它们的口粮,好在无论是林狄还是嘉里都没有逃避的想法,他们目的一致,为了寻找副本Boss的踪迹,两人默契的选择进入树林,寻找岛屿的高处来观察地形,先弄清楚周围的情况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
林狄压根不懂什么叫做“合作”,只是按照自己的步调往前走,当周围的树木密度开始上升,树影交错,海风配合着阳光,让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嘉里的身体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了。
林狄减慢了前进的速度。
“原来的世界,是这样的吗?”他问。
嘉里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在林狄再次询问后,嘉里环视周围,才逐渐理解了林狄的问题。
“对了,你失忆了。”
“嗯,我不记得原来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原来的世界啊,差不多就是这样吧,阴影里没有怪物,黑暗中不会传来低语,月亮就是月亮,太阳也就是个太阳罢了,没人会把太阳当成庇护所,还有很多人和吸血鬼似的,觉得太阳照在身上烧的慌,尤其是早晨的太阳,配合闹铃响起的声音,简直是……”说到这里,嘉里略微停顿,神情略微变化,看起来竟带着些许的不削一顾, “总之,那些曾经再平凡不过的一切,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是只有在梦境中才会降临的天堂。”
林狄回头,正好将嘉里的表情收入眼底。
“你不想回去吗?”他又问。
“嘎嘎。”
嘉里没说话,反倒是栗栗笑了笑。
鹦鹉拍打了两下翅膀,因为打到林狄的脑袋,被林狄从肩膀上撸了下去,抓在手中把玩,蓝鹦鹉也不害怕,依然在嘎嘎笑着,大声重复着一个单词。
“无聊!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