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李安来做,那就是中规中矩;你来做,那就是意外之喜了。”他翻了个身,枕着胳膊:“我睡个回笼觉,下午谭少维应该会来。”
他睡了,钟离烬也没事做,仰头躺在他身边,琢磨着见了谭少维怎么应对,尤其是要尽快回京。
午时,风念安是被吵醒的。
谭少维带人过来探望钟离烬,被钟离烬挡在门外没让进来。
“谭大人,有什么事就在这说吧。”
谭少维:“外面风大。世子还没吃午膳吧?我带了些凤州本地的小吃,咱们不如进去边吃边说?”
“不用,我最近腰又粗了两圈,减餐。”
谭少维死活进不了屋,觉得再这么打哑谜也没意思了,索性直接问:“那位跟您一起来的公子呢,还没起?我可是打扰了?”
钟离烬给他一个微笑,刚要说话,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
风念安穿戴整齐,帷帽垂下的面纱严严实实挡住整张脸,缓步走出来:“谭大人说哪里话?您亲自光临,草民不胜惶恐。”
钟离烬看他一眼。
他不想让他跟谭少维有太多接触。
他自己是已经暴露了,无所谓,但风念安还藏得好好的呢。人家好心好意过来给他送消息,要是因为这个担上欺君之罪,那他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可是风念安已经站在门口了,谭少维也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当即目光在他二人之间流转一圈,问:“我看这位公子也是气度不凡,没听说世子身边还有这等人物啊?”
上面只说钟离烬来了,带了个叫“流光”的小厮。那小厮在客栈趁乱跑了,可没听说还有这么个弱柳扶风的随从。
风念安看向钟离烬。
昨晚他就说过这个问题,谭少维果然问了。
要说他是钟离烬的侍卫,明显是瞎掰,就他这小身板连挡刀都嫌薄。
钟离烬眼珠一转,笑眯眯道:“他啊,我的人。你也知道,御史台有个姓风的跟我不对付,在京城我也不敢太招摇。这回来凤州查案,正好把他带着,免得惹人闲话。”
风念安面纱下的双眼瞪溜圆。
你可真是撒谎不打草稿啊。
谭少维愣了一下,眼神他二人之间都快戳出洞了,还是觉得他在危言耸听:“您……的人?”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钟离烬大手一揽风念安的腰,把他往自己怀里扽了一下,强调:“对。我、的、人。”
风念安下意识要推他,手刚抬起来就被他握住,自然得好像他们本来就要牵手一样。
谭少维如雷轰顶。
长平王世子,弯了?
堂堂武将,单枪匹马闯敌营还能全身而退的少年神将,是个断袖?!
而且,居然喜欢这种柔柔弱弱的类型?
难道此人身上有什么过人之处?
他的目光在风念安身上梭巡。
钟离烬一皱眉,把人护在身后:“怎么,您也有此好?那不好意思了,您另寻佳人吧,这个恕我不能忍痛割爱。”
谭少维表情一僵:“世子误会了,我并无此意。”他邀请道:“既然这位……公子也起了,不如一同移步前院用膳?”
钟离烬回头问风念安:“去吗?还是你想在房间吃?”
风念安一时间居然有些分不清他这关怀温柔的语气是不是在做戏,忙不迭移开目光:“去前院吧。”
去的路上,钟离烬走在中间,挨着谭少维,风念安跟在钟离烬另一侧。
刚才他是有点没反应过来的。
他没想到钟离烬会找出这么个藉口。
可是再一想,他这人好像本来就不是规矩的人,毕竟这是敢闯人家聚会包间、扒宴会主人衣服、还喧宾夺主朝其他客人敬酒的一朵奇葩。
不能以常理度之。
前厅里,午膳已经备好,谭少维邀请他二人落座,问风念安:“公子怎么称呼?”
他看着面前丰盛的午膳,心想这一天睁眼净吃了。
“大人唤我沈木即可。”
“恕某唐突,请问沈公子为何头带帷帽?”
他歉意一笑:“水土不服,起了些疹子,恐吓到人。”
“我看昨日世子似乎伤得颇为严重,今日可好些了?若有需要用的药材尽管与我说。”
“多谢。”
谭少维倒了杯热茶递给他:“我听沈公子口音,是京城人士?”
钟离烬身边的人按说已经被查得一清二楚,不应该出现新人物才对。
风念安滴水不漏:“在京城谋条生路罢了。”
他不正面回答,谭少维也没办法追问。
“吃饭吃饭,尝尝这凤州菜合不合二位口味?”
钟离烬夸了句:“地道。”
等吃得差不多了,谭少维才提起正题:“听说昨日世子去了宝莲商号,当晚就遭到死士截杀,可是在宝莲商号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
钟离烬专心剔鱼刺,闲散道:“你觉得我能发现什么?”
我根本连宝莲商号的大门都没进去过,我能发现什么线索?
谭少维眉心一跳。
他这话什么意思?是知道自己中计了?
他不动声色地试探:“是是是,这件事本来也不该我置喙,是我逾矩了。”
他举起杯子朝钟离烬:“我自罚一杯。”
钟离烬没接他的酒,把剔好鱼刺的鱼肉盘子推到风念安面前。
风念安小口啃着玉米,看见满满一盘鱼肉微怔。
给我的?
世子未免太入戏。
但他还是拿起筷子夹了一口。
节度使府上的吃食当真不错,即便眼下旱灾严重、多少人食不果腹,都影响不到节度使府的餐标。
钟离烬用帕子擦净手上的油渍,至此才终于接上谭少维的话:“谭大人,我既是微服私访前来查案,又遭刺杀,却不见新任刺史前来召我……你真以为,我一介武将,没有脑子么?”
你分明是知我乃欺君出京,要拿捏我,所以才帮我隐瞒行踪。
现在又在这装什么不知情?
谭少维听了这话,终于确定他是真的什么都知道了。
这一切从他在刑部大牢见到岳桐霏开始,就是一个圈套。
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谭少维也就不再隐瞒,笑着放下筷子:“世子果然聪慧。”
钟离烬没接他这场面话,从汤里又挑了两块玉米放进风念安碗里。
他吃饭慢,细嚼慢咽地好像在品尝艺术品,非要把那玉米棒上有几颗粒都数清楚不可。
谭少维觉得辣眼睛,扭头叫来小厮,吩咐几句。
风念安借着这个机会凑近钟离烬,小声说:“过了!演过了!”
钟离烬眨眼:“这就过了?我还没发力呢。”
谭少维头一转回来,就见那俩人头碰头地靠在一起说悄悄话,真是一幅难舍难分的架势。
他咳了一声,风念安立马正襟危坐,在面纱里捧着碗啃玉米。
谭少维放低身段,试图跟他拉近关系:“世子不必将我视如敌人,既然您会悄悄来此,咱们就是盟友。你我不如联手,各取所需,如何?”
小厮拿着一个盒子回来,谭少维递给他:“这里面是吴广志增收杂税背后的相关线索,你先看看,不用着急下定论。”
说完,他就小口品起茶来。
钟离烬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放着四样东西。
最上面是几封书信,来往人是齐惠之和郑丘。
郑丘,现任凤州刺史。
齐惠之……是谁?
风念安瞟了一眼,说:“齐惠之,京城商会副会长。”
钟离烬了然。
信里面详细记载了凤州案发生的经过。
吴广志六十大寿前一天,齐惠之来信说东西已经准备好了,让他在寿宴上注意与宝莲商号配合。
寿宴当晚,郑丘去信给齐惠之,说一切按计划行动。
几日后,郑丘再次去信,说玉石展会举办顺利,吴广志心智动摇。
又过两日,郑丘去信,说吴广志私下与玉矿的人会面。
再之后的几封就是凤州税务的大致账册。
通篇看下来,也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经过:
吴广志在自己的寿宴上看到宝莲商号送来的玉雕,长史郑丘借此机会提出马上就到万寿节,如果能送给陛下一个玉雕就好了。
宝莲商号却说这些玉雕都太小家子气,根本配不上九五至尊,倒是之前有人试图去做《千里江山图》的巨型玉雕,只是可惜失败了。若是那玉雕能成,必然是要举世轰动的。
吴广志听完果然问起了相关之事,只是可惜暂时没有材料,而且耗资巨大,只好搁下。
几日后,宝格来的玉石商队为了打开大齐市场,在凤州举办了一场玉石展会,邀请转运使方杰参加。郑丘将这件事透漏给吴广志,吴广志以支持商贸为由亲临现场,见到宝格鬼斧神工的玉雕之术。
郑丘再次提起《千里江山图》,并称这件事别人做不了,宝格肯定能做。吴广志有所动摇。
几日后,吴广志私下召见举办玉石展会的商队掌柜,经过几次谈话后确认了这笔订单。
宝格一开始说,这么大一块完整的玉石他们开采成功的概率不是很高,如果想要增加成功率,需要更多的人力物力。
吴广志便不断追加货款。
可他显然低估了这样一个巨大工程的耗金量。
就在他花光存款心里打了退堂鼓时,宝格传来消息,说玉石开采成功了,只差雕刻。
临门一脚,吴广志不能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