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24

“啊咻！”

听到加奈打喷嚏的声音，黑尾马上转过头，离开靠着的栏杆语气延宕开来，“哦呀，加奈你可别着凉了，天台的风是有点大哈。”一边说着一边低头从兜里翻翻找找，掏出一堆纸巾。

抬头一看，加奈已经拿着自己的纸巾在擤鼻子。

“谢谢你啊，小黑，我还有……啊，最后一张……你的纸巾，它们……像枯草那样皱巴巴的。”一边说着一边抽了一张。

“不许乱说，哪有那么夸张，人家只是不整齐而已。”

加奈老老实实又抽了一张，又打了个喷嚏，缩到研磨身边，小心谨慎地擦拭鼻翼，那里已经红了一片，触碰到时酸酸痛痛，格外难受。

“讨厌没有分寸感的感冒。”加奈仰着头，吐出长长的叹息，静静地看着飞鸟掠过天空，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

研磨指了指自己的外套，“冷吗？”

“不冷，我只是单纯地想用水泥把我的鼻子浇铸起来。”

黑尾不由得笑出声，眼睛都笑弯了，阳光偏爱他的脸颊，留下金黄的印记，光线里依稀可见尘土悠然漫步空中，和黑尾此刻惬意的感觉对上味了。

“加奈酱，欸，我特别喜欢听你讲气话，有种抽象的艺术。”

加奈正在拿湿巾擦手，闻言表情奇怪，如同看到一只四足动物突然立起前肢开始跳桑巴。都什么和什么？她把垃圾丢进小袋子里，满脸无语地望向黑尾，“小黑，被夺舍了的话请心跳。而且，话说，我抽象的艺术还是比不上某人的天赋。”

“啊，你说研磨吗？”黑尾坚定地把一直手握游戏机的研磨拉入茶话会。

突然被提及的某只猫猫沉默抬头，不咸不淡地开口：“小黑，今天下午训练是谁开门？”

“是我，怎么了？”

一句话说出口，三个人各有各的反应。

一片叶子从黑尾身边蹭过，目睹了他一瞬间有些懊悔又有些无奈的小表情，然后乘着风慢悠悠地落在研磨的怀里，后者含着笑继续手里的关卡，一只白皙的手捏着叶子的边，将它从研磨的怀中拿出来，因为笑得浑身有些发颤，指尖一松，叶子乘风离去，同样离去的还有加奈的笑语。

“小黑，回旋镖啊。”

黑尾静默了一秒，最后低低地笑了，右手握拳抵在嘴角。“好好好，我比较抽象。”

他重新转身，将修长的双手放在栏杆上，感受着阳光中逐渐染上的秋意，微微咪上眼睛。

“啊，真好啊，明明很小的事，但是笑得很开心啊。”

后面传来两声——“嘶”和“放大招”。

“唉，我现在都三年级了，时间过的真快啊。”

后面又是两声——“啊”和“上”。

“春高就是我在排球部的最后一次大赛了……难得这么煽情，你们——”

一转头，面前是板正坐好的人，两双眼睛略带心虚地盯着他，研磨手里的游戏机不断闪着“LOSE”的图标。

“这是打断施法。”研磨小声念叨着。

加奈指了指研磨旁边的空间，问黑尾坐不坐。她的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思考片刻。

“小黑，不要想那么多。现在我们就在你身边，下午就是训练。”

那一刻，阳光吻上加奈的眼睛，使得她的瞳孔呈现琥珀般透彻的质感，空灵而悠远，一切多虑和哀愁都会被吸走。

“啊咻！”

加奈又打了个喷嚏，黑尾无奈地掏出他的一堆纸巾，之后顺手把大家的饭盒抱起来，拍拍加奈和研磨的肩膀。

“走吧，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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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爪同学，麻烦你把这份作业给荒木同学。”

“好的。”

加奈来到自己的座位上，后排的荒木友源正为着英语题目而苦手，咬了好几下笔身，尽管加奈很想说这是不是有点脏，细菌也许就这么入口了，不过她还是先完成使命，把那本作业本放在荒木友源的桌子上，然后一眼就看到了。

“‘孤独的猎人’？什么……奇怪的东西？”

荒木似乎找到了一个脱离作业的机会，他愉快地丢下笔，反手拿起自己作业本，抖了抖本子，指了指封皮的姓名，然后中二地指了指自己。

“是我。”

“《怪物猎人》？”加奈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词。

“是的呀！你真聪明！唉，都没对几道题，你说日本人学那英语干什么，难死我了。”荒木友源带着幽怨，随意翻了下自己的本子。

加奈略略抿嘴，她回忆了一下之前看的英文母语游戏主播的视频，和英美国家的游戏玩家一起讨论，于是她小心谨慎地把“难吗”这句话吞进肚子中。

荒木友源估计是说到兴奋点上，开启了闲聊必备的“当年啊……我那时”话术。一个很自然的动画开场，画面从NPC的略带感慨的脸上不断上移，最终定格在夕阳余晖的天空中，这说明游戏玩家要开始过剧情了。

当然，荒木友源并不是NPC，而是一个有自己思想的鲜活的人。加奈也乐得坐下来听听别人的故事，这种与人打交道的机会可不多啊。错过那些拉住你讲话的人，再加上你是不会主动拉住别人讲话的，某种意义上就是“孤单”的前兆。

“我那时不怎么和别人说话，别人找我说话时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往往不会聊很久。所以，综上所述，我的国中时期就是一个孤独的人啊。哦对了，看这个，”他拿起本子朝向加奈，指着上面的“孤独的猎人”，“这是我那时给自己起的名字。”

嗯？话题怎么到这了？加奈一头雾水。略略偏着脑袋，她说：“真的吗？很难看出来诶。”

一句话刚说完，旁边有一个同学要出教室，他看到荒木友源，很自然地挥挥手。

“友源！放学后教我吉他！”

“OK。”还附带一个手势。

于是加奈沉默了一下，想张口说话，又觉得有点割裂，不知道说什么。似乎荒木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抓抓自己的头发，露出干巴的笑容，有一种吞食了很噎的面包卡在喉咙、于是以各样奇特的姿势挣扎着咽下去、但一转身发现有人以目瞪口呆的神态看完全程的尴尬感。

好在加奈自然地扭转话题，问起下午家政课想做什么口味的小饼干，她个人想加一点草莓。

“孤爪同学，”有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似乎一个礼貌的访客敲了敲门，“我有一件事想问询一下你的意见。”

哦，是班长，不过很少和班长讲过话。

“额…当然可以。”加奈微微点头，心里波涛汹涌。

班长轻轻伸手按住荒木友源的肩膀，将他想要起身腾出空间的念头压下去。对于羞怩的孤爪同学来说，有认识的人在身边，应该会更加自然。

“嗯，孤爪同学，虽然是有点冒犯，但我还是想真挚邀请你为我们班级画一幅文化祭的宣传海报。”班长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不是强迫，而是友好的问询。

他关注着加奈的神情，对方似乎有些恍惚，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但很明显地出神，眼里有流动着的浓雾，它们或许会被风吹散，或许会像阴暗山谷中的水雾，长久存在。

于是班长补充说明到：“是这样，本来我们也考虑过是否要请外面的人来设计，但后来还是觉得，如果是班级同学亲手设计的话，一定会更有班级自豪感。”

加奈吞了吞口水来湿润干燥的喉咙，她喃喃低语：“我也能为大家带来班级荣誉感吗？哪怕我都不怎么和大家说话？”

“孤爪同学，你也是1年级3班的一员呢，班级荣誉感这是必然的。而且之前列夫总在男生中炫耀你给他画的画，你真的十分厉害呢。”

肩膀突然一重，班长的视野范围内突然闯入白皙的皮肤与硬朗的下颌线——是灰羽列夫。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兴高采烈地加入“话题圈”。

“什么什么？加奈当然厉害呀！”全然不知道情况的列夫开口就是一顿夸。

加奈无奈笑笑，但又觉得，挺不错的感受。

她站起来，向班长微鞠躬，“我知道了。我很荣幸可以接受这一任务，尽管我可能会画得拙劣。”

“十分感谢。不过无需担心，大家都会很喜欢的。”

“会吗？”她以特别低的声音回应道，“期盼如此。”她真心实意的笑容似乎一个溺水的人渐渐被怀疑与焦虑的海水淹没，最终消失在无光的海底深处。她深呼吸一口气，将脑袋抬出水面一瞬间，喘息般呼吸着空气。

列夫才刚弄懂事情的来龙去脉，“哇哦哇哦”地支持鼓励加奈一定可以画出绝世神作，因为特别相信她的画技，然后就被叫走了，似乎是话剧社的人，要准备第一次排演了。班长再一次道谢之后也回了自己的位置。

加奈突然感觉很疲惫地坐下来，翻开自己的英语作业，打算在家政课前写完它。

背后传来被戳的触感，她回头，看见荒木友源略带严肃地看着她，然后发问：“加奈，你有没有，把自己排除在班级之外呢？”

“……何以见得呢？只是不太熟而已。”沉默许久，加奈反问道。

荒木友源的手晃来晃去，试图以肢体动作带出富有逻辑的言语来。

“嘶，感觉和我国中时的情况有点像，但也不像。我那是有点无所谓的态度，但你，你好像，”他踌躇了一下，“你好像默认同学会不喜欢你的样子。可是！怎么会呢！你挺受人喜欢的呀！”

加奈没有说话，但是眼睛里的神色流露出她并不能完全信服的事实。

“我，又沉闷，又不善言辞，又没有他人值得信赖的面相。”很明显的语气——喜欢我什么呢？

荒木友源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因为掉了好几根而心疼地放下手，他带着浓郁的情感说：“怪不得美香同学总说你有对自我认识有点不到位，明明你特别好。”

她摇摇头，“我懂，但是我又时常想不明白，哪怕过了许久我也仍然会去思索。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曾经的我已经这样被人讨厌了呢？谁会喜欢我呢？”

荒木友源感觉自己听不懂了，就像一路战斗模式的游戏关卡突然闯入了智力模式，但他还是努力句句有回应。

“那你不应该怀疑自己啊，这得是他们的问题吧。哎呦，过去已成为过去，你要是放在今天的班级，我们班级里真的有很多人很喜欢你，哦，男女都有。而且，就算你是超级消极主义者，我也有办法——你最起码有三个坚定喜欢你的人：我，列夫，美香同学。别小看我们小组的羁绊啊！”

加奈看着荒木友源黝黑的瞳仁，并没有把他的话像过往那些话一样抛在脑后，而是放在自己的心里，当作一线看不见尽头的希望。

已经过了好久好久，我以为我想通了，但我仍然在意。但如今，时间和环境都不相同了，那我是不是可以期待，这一次实践的结果会不一样呢？

于是她拍拍荒木友源的肩膀，露出一丝微笑。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