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桃对他是什么心思,他并非不清楚,青桃从未真正回应过他。
只是他先动了心,所以,无论是权宜之计也好,迫于无奈也罢,现在占着名分的人是他就好。
顾南秋拒绝了小厮同行,他看着尚留一丝天光的青石路面,手中握着小厮塞给他的羊角灯笼。
书院放旬假时,他常常这般走在昏黄的天色里,有这样好的天光,点灯显得浪费灯油,便一直走在愈来愈暗的泥路上。
要不要和夫人提一下,与岳父岳母同住不是大事,。
顾南秋思绪纷飞,这段日子下来他愈发像个吃软饭的,只要青桃不嫌弃其实……
八仙桌上又摆上了温盘,中空的青花瓷内注入滚水,挽留着盘中佳肴不被寒冷的天气带走温热。
沈青桃换了话本,今日见了林乐惜,她突然有些怀念曾经摒弃的,这些写满情情爱爱的东西。
没有月亮照着路,顾南秋独自提着一盏灯,走过短短的一段路。
天黑得很快,周围全然暗了下去。
熟悉的桌旁点亮了更多的烛火,映着屋内充满了暖和的、温柔的光。
这一幕太过美好,比以往的梦中好上千倍、万倍,莫名的恐慌袭来,顾南秋急促地加大步伐,直到灯笼摇晃着扰乱一室的烛光。
沈青桃边看边皱起眉头,果然,她还是看不懂这些奇怪的东西,移动的光源照着话本更加清晰,她眉眼咻地松开抬头,说话的尾音不自觉地上扬,仿佛带着小勾子:
“夫君,你来啦。”
心湖中投进一枚鱼钩,荡漾开满湖的涟漪,顾南秋轻轻应了一声,目光紧紧跟随着眼前人,有人接过他的灯笼,又有人端来了净手的铜盆,铜盆中盛着恰好的温水。
不是梦。
眼前红润的唇一张一合,沈青桃抓住他净手的时间快速说着什么。
“林家要与马府结亲,却也不好好结,想出个让庶女林四顶替嫡女林三的鬼主意。”
女子出嫁之后,一身荣辱系在夫家上,做姑娘时的嫡庶影响不大,偏偏马府和襄王府看重的都是嫁妆,那区别就大了。
“襄王世子身边那狗腿子不止一次在这条街上行踪鬼祟,虽然看起来是盯着林家,我不敢赌襄王府是不是已经彻底放弃沈家,万一他搂草打兔子,不可置之不理,”
那和坐以待毙有什么区别。
襄王世子?顾南秋从混沌中清醒:“夫人是担心襄王府和林家结亲不成,转头又盯上我们。”
夫人等不及春闱进士,赶在秋闱成亲就是因为襄王世子吗?
想来也是这个因由,否者浔阳沈氏三房独女,他一个举人如何配得,若是襄王府与林家不成,那林家势必要与马将军府结亲。
左右都是有夫之妇,得罪他一个小小的举人,还是得罪官拜五品的马将军,一目了然的抉择。
难堪、悲愤的情绪轰然炸开,顾南秋呆立着,心中翻起浪涛不断撞向岸边巨石。
静候的奴才端走铜盆,走在最后的奴才懂事的掩上门。
姑娘和姑爷用饭时不喜他们伺候,还是让姑娘和姑爷多多相处,主子们好了,他们这些当奴才的才能好。
虽然这情况似乎哪里不对。
顾南秋看着沈青桃,他知道青桃现在的困境是什么,是他不够好,既不能在襄王世子的觊觎下护住夫人,也比不上马书林,连累夫人日日担惊受怕。
现在不是怪罪的时候,顾南秋迅速平复汹涌的心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到底不是不知世事的书呆子。
“林家暂且不提,夫人想襄王府一无所获,恐怕只有借势。”
在家中时,沈青桃不管那些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她手上夹起一块藕片,嘴上道:“林三曾与我有些交情,不能不提。”
嚼嚼嚼,嗯,好吃。
身边鲜活的妻子彻底安抚住顾南秋,他随意地坐下:“那让林四顶着林三的名义嫁个襄王世子?那襄王府想娶的不是人,带不出十里红妆的林四不会让他们收手。”
这一点沈青桃心知肚明:“那林四也不是省油的灯,让她不作妖的跳进襄王府这个火坑,门都没有。”
况且还有马府这个坑等着她跳。
顾不上自己的顾南秋为妻子布菜:“林四顶着林三的名头,想来襄王世子会去见她,还有那马书林。“
顾南秋不经意地停顿一下,状似无意地看了埋头大嚼的沈青桃。
沈青桃毫无反应:“继续说呀,还有那道荔枝肉我也要。”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新婚不久的夫君记住了她爱吃的东西。
现在她也习惯了,自家人嘛,无需太多繁文缛节的,又不是高门大户。
顾南秋依言将一块荔枝肉放入她碗中,不知不觉中浮现笑意,让天天对着这张脸的沈青桃心中一跳。
美色惑人!
她一口吃掉碗里的肉,那怎么了,都是她的。
沈青桃移开视线,颇有存在感的男人坐在她身侧,时不时地靠近都带着独属于他的热意。
兢兢业业投喂的顾南秋毫无自觉:“若我所料不错,襄王世子先打着沈家的主意,夫人与我成亲后,襄王府才看向林家。”
“不错。”沈青桃予以肯定:“你我成婚后襄王府众人便回京了,随后沈宅门前就多了一只老鼠。”
顾南秋:“林家本就是王府退而求其次的选择,现在这个次欲和马将军府结秦晋之好,襄王府曾经也是威风八面,襄王世子岂能甘心。”
沈青桃投去赞赏的目光:“正是如此,是以,要是襄王府得偿所愿也就罢了,要是空手而归,林家和马书林的婚事不会安稳。”
在心中肯定过林马两家势必结亲的顾南秋毫不心虚地接受了夫人的夸赞:“正是如此,接连两次受挫,襄王世子的举止便不可预估。”
“马府也不会轻易放弃,府上没有善营之人,若是错过一片痴心的‘林三姑娘’,以马书林的后院来看,他只能续娶更低品的官员之女。”
沈青桃语带嘲弄,盘中离去的最后一块荔枝肉即刻扯远了她的注意:“南秋哥哥,给我。”
本就是投喂沈青桃的顾南秋停滞一瞬,筷箸落在沈青桃碗中,看着她笑嘻嘻的模样,顾南秋略微迟疑着。
刚刚,青桃在哄他?
一块荔枝肉而已,本就是给她的。
将未曾察觉的危机忽略,他满意地看着沈青桃将某人抛诸脑后:“如今麻烦的恐怕是林三姑娘和林四姑娘。”
先前青桃说,林家让林四以林三的名义与马府议亲。
这就是高门大户吗?顾南秋抿唇思考。
沈青桃见怪不怪:“差不多吧,林夫人打着让林四为林三挡了襄王府一难,条件便是允许林四嫁入马将军府,至于以谁的名义。”
她短促一笑:“谁说女儿长大后,就不能换娘了。”
为了林乐惜,林夫人为之计深且远:“只要在闹大前,林夫人开口将林四记在她的名下,对外而言林三和林四也没什么区别了。”
既能堵住悠悠众口,又能给自己添上善名,只看届时是谁棋高一着,大获全胜。
顾南秋艰难地理清前后的一切:“林夫人是故意的?”
“林夫人出身不凡,岂会轻易被一个青楼出身的妾室拿捏?”
沈青桃唏嘘:“林夫人英名一世,就毁在林三手上,林老爷千娇万宠的妾室入府多年,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本身便不寻常。”
一入林家便得专宠又如何,没有儿子傍身,女儿长大只会成为她的弱点、软肋。
如今只是为了女儿妥协求全,等到林四出嫁,林老爷精力不济后,林家便全然落入林夫人之手,届时她会明白仰人鼻息是什么日子。
至于林老爷?林夫人儿儿女双全,还要男人做何用,要是她没能和离,又不喜马书林,她恨不得天天往马书林后院抬人。
“林夫人好手段啊。”沈青桃理顺思路,发出仰慕的声音。
“夫人。”
顾南秋无奈。
“刚刚说到哪儿了?”沈青桃正经起来:“林家又扯上了马书林,让襄王世子将眼睛从沈家挪开几乎是不可能。而林夫人投鼠忌器,主要是怕蠢姑娘羊入虎口,白日我将她蠢姑娘稳住了,还有旁的收获呢。”
她俏皮地眨眨眼,示意顾南秋伸手。
顾南秋看着沈青桃在他手上写字,感受着柔荑在掌心划动,他手指不断曲起又展平。
难耐得等到沈青桃写完最后一笔,欲抽手离去时滚烫的大掌毫不犹豫地弯曲手掌,将她的手牢牢捉住。
看着顾南秋爆红的耳尖,沈青桃大发慈悲地放他一马:“如此一来,面对襄王府便不用束手束脚了。”
“嗯。”
顾不得礼仪,顾南秋单手匆匆填饱肚子,思索刚刚沈青桃写在他手上的话。
襄王府涉及谋逆,圣上早已知悉,收网在即。
看来襄王府落魄这些年,只是圣上面前的一盘棋局而已。
“既如此,襄王世子应是不足为虑才是,为何夫人仍然避他如避蛇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