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东西!名为上报各方要务,实则字里行间,无不在旁敲侧击,给那混蛋说好话!”乾清宫里,康熙静静,靠在床边,艰难地,合起了手中,索额图递上的奏折,容颜愠恼,目显哀伤。
“咳……咳……”面色惨白,俱已浮肿的手脚,寒冷如冰,有时,连一口气,都难以喘上。几日里,他几乎什么,也没有吃过,更连眼睛,都合不了一个时辰,整日整夜,无力动弹。可即便这样,朝上朝下,宫里宫外,每日堆积如山的大事小情,依事事,要他过问,要他操心。
他叹了口气,在心中,悄悄问起,这世上,有谁,真正关心过他?
膝下皇子,后宫嫔妃,无不对他,表达了殷勤的关切,其中不乏有人,哭得一恸几绝,直要用泪水,把自己淹没。可于他而言,这些无比真挚的表演,却连那个混蛋的万分之一,都及不上!
“韦爵爷曾叮嘱老臣,要特别留意皇上的身体,尤其,是心脉……”
“小玄子,你不要怕!好兄弟,讲道义!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丢下你!!”他想起这句,曾让他几乎落泪的话语,如今思来,眼中,却只剩痛苦,辛酸。那个人,那个人最终,还是丢下他,自己跑了……尽管,尽管他知道,是自己,逼走了他……
心口的疼痛,发作得越来越密,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他终于,能够刻骨切身地体会那晚,在沐王府手上,那个人,都经历过什么?
太医院那群饭桶,开出的方子,只能,为他舒缓一时之痛,可药效一过……
有时候,他真恨不得,一头撞死,可是,他不能!太子尚幼,无人辅佐,如今,内有索明两党,相争日盛,外有恶贼余孽,兴风作浪,更不用说,太后那个老贱妇……
病倒以来,他一直,在密切注视着宫闺,命人捏造谣言,将自己的病情,与对那人的思念,散布出去,才终于得以,将那所谓传自后宫的流言蜚语查清,却想不到,原来……
他必须活下去!尽管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那样的煎熬……
坛内,远处,隐隐传来琐细之声,陈天立时警觉,侧头道:“徐明!”又用眼神,给仙龙舵舵主呼四海,指了个方向。
“你们跟我来!”徐明点了点头,带人离去。
方思峒,窃望陈天一眼,已将他的心思,猜了七七八八,心中大恼。方才,他对韦小宝所言,不过逢场作戏,试探虚实,想不到陈天,竟会当了真……
“我神龙教的规矩,数十年来,从不破例。凡我教中之人,亲属家眷,也须入教,终生不悔。白龙使全家上下,虽不知,是遭了什么人毒手?但白龙使,既能将家眷,安置深山之中,想必,是教主特许恩典。我圣龙舵,流离海外数载,好不容易,在江南稍微安定,眼下,若要百余人,一同前赴神仙岛,只怕舟车劳顿,水土不服,如此,又谈何为教主,立功补过?在五龙门前,有一席之地呢?属下斗胆,想恳请白龙使,在教主面前美言几句,准我们,继续在江南一带,为教主效力,大恩绝不敢忘!”说罢,垂首单膝跪下,向韦小宝行礼。
陈天眼前,猛然一亮,“就算韦小宝,不把我们得罪他的事,放在心上,监视神龙岛,破解‘豹胎易筋丸’,还有云南,嵩山……这桩桩件件,老贼,真的能既往不究吗?我圣龙门,若能留守江南,比去什么狗屁的神仙岛,不知逍遥快活多少倍?”
“峒哥果然深谋远虑,白龙使,要真得教主应允,当下,正是用人之际,为示公平,收揽人心,岂有拒绝之理?若是不敢回应,那他,对教主的所谓忠心,也不过如此。这韦小宝神通广大,要是能抓住他这个把柄,说不定,还能假他之手,除掉陈天这个心腹大患,这样,我们的未来,也就不远了。”孟羽翾捋着发梢,嘴角,洋溢着笑容。
堂下不少教众,见情势如此,竟也不禁,喜形于色。
韦小宝心中,愈发得意,“哼,老子正发愁呢,你们要死缠烂打,非要老子,带你们去找洪教主,除非把你们杀光送到十八层地狱,不然老子,还真不知道怎么应付,方思峒啊方思峒,你可真是及时雨!既然如此,我就顺坡下马吧。”
他徐步上前,笑意盈盈,去扶方思峒起身,“方副使言重了,江南自古富庶,人杰地灵,不管做什么,总是方便一点嘛,大家都是教中兄弟,我一定帮忙禀明教主,如此大礼,小弟受不起啊。”
方思峒忽然抬头,眉间杀意滚滚,双腿卯足气力,倏地扑将上前,一把匕首,当胸刺出。
“啊!”韦小宝骇然失色,大叫着向人群退去,可如此距离之下,怎容他窜闪躲避?“砰”的一声,匕首,直直扎在胸膛,虽有宝衣护身,这一下,却也拼尽了全力,伤口瞬间崩裂,他两眼一黑,向人群之中倒去,却忽然感到,有一只手,抵在他背心,将他扶住,耳畔,一个似男似女的声音,细若蚊鸣,“双掌用力,打他胸口!”
不及再想,竟顿觉双眸闪闪,气息鼓荡,他提掌齐发,奋力一击,心中,骤然大喜,“哇!”此掌力道奇大,如有神助,愣是将正自骇异的方思峒震出两丈,额上,摔得鲜血直流。
“啊!”孟羽翾倒吸了一口凉气,侧目,窥向不远处的方思峒,难掩担忧之色,却始终,不敢妄动。
韦小宝双拳,即抱头面左侧,说道:“这次,我离开神仙岛之前,教主曾对我说,圣龙舵的人,先是自行破解‘豹胎易筋丸’,接着,又在扬州,嵩山,云南等地,接二连三,擅自行动。圣龙使陈天,一直忠心耿耿,绝不会如此妄为。想来,定是舵中,出了什么变故,让我,一定要加倍小心,找到圣龙使之后,就把五龙令交给他,助他重掌圣龙舵。啊,现在,应该叫圣龙门才对,如今看来,教主,真是料事如神啊!”他怒气腾腾,环视一周,心想方才,多半是天神下凡,在暗中,助了他一臂之力,可此刻身后,却尽是凡夫面孔,见他目光送至,皆撤步后去。
陈天恍恍惚惚,将五龙令接过,与坛内众人,皆瞠目而立,惊惧万千。深感原来,韦小宝先前,在武功之上,招式之间,一切的虚实不定,忽强忽弱,都是在奉命,试探虚实,而图宇,所说千真万确,此刻,更得确证。他猛然出指,点了方思峒几处大穴,让刚刚,才挣扎起身的他,又“噗通”一声,跪倒在韦小宝跟前,厉喝道:“方思峒!多年来,你暗中给本座下蛊,蚕食本座内力,逼我炼制‘豹胎易筋丸’解药,又迫使我,放下教中事务,不停闭关修炼,以达到架空本座,号令圣龙门,为你所用的目的!好在我功力深厚,才能忍辱负重,大难不死。如今,教主派白龙使前来,你竟敢公然行刺!意图背叛!!今日,我突然出关,就是因为,破解了你的‘花蛊’!又练成点穴神功,你既已事败,本座吐气扬眉,得报大仇的日子到了!!”
容色平和,对此拙劣之谎,心中窃笑,伤处,却烈痛如焚。韦小宝,知自己若亲自动手,去杀方思峒,一旦露了破绽,定死无葬身之地。更不必说仙家慈悲,断不会助他杀人,还是借陈天之手,了结了方思峒,日后,再除掉陈天,迎娶翾妹为妙。
韦小宝口中种种,如滔滔江水,令他头昏脑胀,根本无从分辨。但老贼心狠手辣,圣龙门,一旦重回其手,岂有他半条活路?更何谈美眷携手,远走高飞?本想兵行险着,逼陈天,与他同仇敌忾,待他用些时日,破解经书奥秘,再做打算不迟,不想,却弄巧成拙。
“大哥,是想用苦肉计吗?”见事情败露,又被陈天所制,方思峒哪敢胡言乱语?只得顺着陈天的话,说了下去,“小的一时糊涂,鬼迷心窍,冒犯了白龙使,请白龙使饶命,饶命!!”
将五龙令,细细暗察几番,又见呼四海,自牢房而回,向他点头示意,陈天对韦小宝所说,已是深信不疑。他忽现神伤,叹恼而悔恨地道:“白龙使息怒!只怪属下一时疏忽,被这小人摆布,实惭愧难当。我圣龙门,遭此劫难不说,数年来,也从未立下什么功劳,试问,有何颜面,再见教主?白龙使年纪轻轻,就屡立奇功,深得教主信任,还望白龙使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在教主面前美言几句,大恩绝不敢忘!”
“不好,这混蛋,怎么还不杀方思峒啊?难道,只是做做样子?看来,老子得加注再赌了!”韦小宝,板起了脸孔,“诶,圣龙使这样说,可就不对了,刚才小弟,还听你提到,在云南,找到一本经书的,怎么说没功劳呢?不如,让小弟代劳,把经书交给教主,有了它,在教主面前,说话也容易一点嘛。”
虽万有不甘,却也无计可施,陈天只得作揖道:“白龙使说的是,请稍候片刻。”说罢,暗点了方思峒“哑穴”,悻悻离去。
韦小宝,转头望向堂内,欲再去寻那神仙化身,目光扫至,却只见教众纷纷跪下行礼,忙道:“大家都是好兄弟,干嘛这么生分呢?快起来,小弟年轻识浅,日后,还要仰仗各位兄弟姐妹,帮助扶持才是。”
话音,落定稍许,只见陈天暴跳如雷,大吼道:“是哪个小贼,敢偷老子的东西?!给老子滚出来!!”声震四壁,令人闻之丧胆。
韦小宝心下暗爽,假惺惺地问:“圣龙使这么大火气,所为何事啊?”
见方思峒眼神游移,陈天一把,将他抓起,解了穴道,高举头顶,威声大喝:“方思峒!经书呢?!是不是你?!!”
方思峒就要尿了裤子,“冤枉!冤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相公!我看此事蹊跷,不可武断,慢慢再问不迟。”孟羽翾眉头深深,急言劝解。
陈天右臂一推,将方思峒摔下,转头看向孟羽翾,“你有何见解?”
孟羽翾不紧不慢,泰然自若,“经书突然遗失,我想,有两种可能,其一,是我圣龙门中,出了叛徒。其二,七日前,坛中,曾有窃贼闯入,不知这两件事,是否有所关联?只要一一排查,相信不久,便会水落石出。”
“臭娘们儿!你爷爷的!!为了那个小白脸,居然想把脏水往老子身上泼,果然是婊子无情!呸!!”说到一一排查,韦小宝心里,有些发慌,待会儿,无论搜起身来,还是再行提到坤龙舵,跟项海之事,自己,都脱不了干系,更不用说眼下,他还有金钗在身,这样下去,非拆穿西洋镜不可,当即唉声叹气,插起话来,“唉,想不到经书,竟然不翼而飞,这下,可难办了……”
陈天赶忙上来求情,“白龙使,属下一时不察,导致经书遗失,实难辞其咎。不如请白龙使,在坛中小住几日,属下,一定废寝忘食,彻查到底,待抓到窃贼,就交由白龙使发落,再请白龙使,将经书转呈教主。其实,教主多年以来,也一直在命我圣龙门,秘寻不死长春之法,现在一切玄机,尽悬经书之中,也可以说,是殊途同归,教主那边……”
“哎,教主那边,倒是无妨,不过,我还有要事在身,白龙副使,也一定在找我,实在不便久留。不如这样吧,经书突然遗失,我看一时半会儿,也不见得会有什么眉目,等郑三和刘环,找到正红旗经书,我再一并,转呈教主好了,他们怎么说,也是圣龙门的人,功劳嘛,自然还是你们的,到时,我再向教主进言求情,不知圣龙使,意下如何?”
眼中光华盛甚,陈天满心欢喜,应道:“白龙使说的是!届时,我一定跟白龙使一同前去,拜见教主。”
韦小宝抿嘴一笑,挑起了眉,“说起来,小弟,也有一事相求,不知……”
“白龙使但说无妨,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教主曾说,圣龙使,不但武功精绝,更是醉心于此,也正因为这样,我才将经书的秘密,直言相告。皇上,待我恩重如山,我韦小宝能有今天,全凭皇恩浩荡,与教主,和夫人抬爱提拔,忘恩负义之事,我死都不会做的啊。教主想要的,不过是这书中,所秘藏的长春之法,而圣龙使你,相信,是对其中的武功,更加倾心吧。我呢,只想在这两方之间,求得一份安稳,延年益寿,升官发财,不如,我们各取所需,不知圣龙使,肯不肯答应?”
陈天听言,知这绝非,是洪安通授意,“他竟敢擅自做主,是故意给我留个把柄,好博取我的信任么?可是……”
心下疑惑陡生,陈天见礼道:“久闻白龙使,为人慷慨,义薄云天,实在佩服!只是白龙使,既不愿有负皇恩,又何以,替教主寻找经书,和其中奥秘呢?此事事关重大,请恕属下冒昧!”
韦小宝,有些不好意思地清浅一笑,“这世上,有谁会和钱财,还有长寿过不去的呢?早在几年前,教主,就已受罗刹苏菲亚公主册封,成为管理东方鞑靼的伯爵,风光无限。现在唯二的心愿,就是重振我教,福寿绵长。这两件事嘛,自然,还需诸位兄弟,大力相助才是,小弟在宫中,当差多年,对宫里情况,再熟悉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