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年关,天气反而暖和了起来。温同书日日在师兄房里缠着,一会问师兄冷不冷疼不疼,一会端着药非要喂师兄,司空靖被他闹烦了,催着他回家去:“你都多久不回家了?不怕你娘亲和姐姐担心了?”
一提母亲和姐姐,温同书脑袋便耷拉下去,细细想来,已有数月不曾归家,心中愈发不安,可是师兄还卧床养伤,他怎么能走?
司空靖单手拿碗,闷头喝了药:“我在府里,你还担心没有人照顾我?你在这里净会捣乱,还不如回家去看看。”
温同书刚要争辩,载形便进来禀告,说是秋雁姑娘来了。
秋雁肯定是夫人派来的,司空靖把空药碗递过去,盖好了被子:“你让她进来吧。”
秋雁穿着天青色上衣,外面套一件粉色夹袄,下着藏蓝色长裙,提着裙摆走进来,福了福身子:“问两位郎君安,夫人遣我过来,瞧瞧郎君可好些了,有什么吩咐。”
司空靖精神还好,道:“你跟娘说我没事,过两日好了我再去给她请安,你回去吧。”
不料秋雁的脸微微红了,不知是那粉色的袄子映的还是外头的冷风吹的:“夫人的意思是,让我留在西院照顾郎君。”
司空靖一怔,猛然想起前些日子他娘总是说把秋雁放到他房里,他推辞了好多回,难不成这次要借着照顾之名把秋雁塞进来。他下意识地看了温同书一眼,却见温同书在偷笑,不由得恼了。
温同书歪着脑袋道:“果然有很多人照顾师兄,那我要回家去了。”
司空靖要不是伤着,肯定要把他揪到床上再打一顿屁股!
“你别自己回去,去跟我爹说一声,让李良送你。”司空靖看看他又看看秋雁,忙道,“你先送同书去我爹那里,再带他找李良去。”
秋雁福了福身子,应声是,便牵着温同书的手走了。司空靖趴在床上,胸闷气短,最后只愤愤地往床上捶了一拳。
到前院去道别时还好,司空澹说了些注意身子,代他向家人问好一类的话,又让人准备了些年节会用到的红纸、布料、吃食一类的送过去,温同书乖乖磕了头,告退出来,跟着秋雁去找李良。
“秋雁姐姐,你真的到我师兄房里去了。”温同书想起这事就笑得合不拢嘴,不知道高兴些什么。
秋雁一个下人,哪能置喙主子们的决定?只得道:“我是夫人的丫头,夫人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那你愿意去我师兄房里吗?”
秋雁看了温同书一眼,心想真是奇了,她长这么大,没人问过她愿不愿意,只有这个小孩傻乎乎地问这么一句。
“哪有什么愿不愿意?我不去郎君房里,便要指给哪个小厮了,能去郎君房里,也是好的吧。”
温同书忽然想到什么,问:“那我师父呢?也有别的什么人在他房里吗?”
秋雁笑了笑,道:“没有,府君对夫人甚好,只有夫人一个。”
“那……”温同书想说,如果以后师兄也只对一个人好,那个人不是秋雁姐姐的话,秋雁姐姐在师兄房里算什么呢?这可真是个大问题。温同书是很想知道答案的,可是他看着秋雁天青色的衣袖,干干净净的,又问不出口了。
算了,这也不是他要考虑的问题。
温同书找到李良时,李良正在廊下数着需要换新的灯笼,虽是仰着头,可温同书似乎觉得他不大高兴的样子。
“李良大哥!”
李良听见这声,猛地回过头来,一看是温同书,眼神倏然一变,躲躲闪闪。温同书撒开秋雁的手,小跑过去:“李良大哥,我要回家去了,师兄让你送我。”
“啊?”李良不敢和他对视,左看右看,搪塞道,“这个,要不晚两天吧,我这几天忙呢!”
温同书自小敏感,李良的不对劲逃不过他的眼睛:“我家里出事了,是不是?”
李良没有说话。
温同书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抬脚往外跑去:“我自己回去!”
李良忙追上去,一把抱住他:“小郎君!”
秋雁在后头看着,没敢上去劝解,只是靠近了些,静静听着。
“是我母亲,还是我姐姐?”温同书看着他,继续问,“她们不让你告诉我,是不是?”
“你放开我,让我回去。”
李良紧紧抓着温同书,急得眼眶都红了:“小郎君,你听我说,没事的,你别回去了,就留在府里过年,待过了年……”
过了年又怎样呢?连李良自己也说不出来。
“李良大哥,你觉得我娘和我姐姐出了事,我还能留在府里过年吗?”温同书眼泪“唰”地淌下,“我没有爹爹了,我只剩娘和姐姐了……让我回去吧……”
其实李良知道,自己是拦不住他的,就算今日不让他出府,改明儿他偷偷溜出去,还不是一样?李良抱着他好久,似乎是在下定决定:“好,我送你回去。”
分明是放晴了的天气,可温同书不知怎么的只觉得冷,一路上不停打冷颤。李良将他抱起来,心中懊悔,出门时应该拉上马车的。
“李良大哥,”温同书偎在他怀里,带着哭腔问,“你先告诉我,好不好?我好害怕。”
李良心中亦是万分纠结担忧,却还是道:“我答应了同乐姑娘,不能说。”
“是我姐姐出事了,是不是?”温同书伸出冰凉的手,在李良眼角处摸了摸,道,“你很伤心,是不是?”
李良将他往上一托,抱紧了些,没有说话。
提心吊胆了一路,终于到家时,温同书从李良身上滑下来,急急冲进家门,只见姐姐在院子里浆洗一大团衣物,两手在冷水中浸成了紫红色。
温同乐抬头就愣了,但什么都没说,只是继续干活。
“姐姐……”温同书往前迈了一步,就不敢动了。
“你回来了。”温同乐不看他,自顾自将盆里的衣裳拧出来。天气严寒,温同乐忙碌了许久,早就没有力气了,哪里拖得动这样沉重的衣物?当即踉跄了一下,差点摔进洗衣盆里。
“姐姐!”温同书忙上前要扶,温同乐却避开了,后头的李良也跟着下意识地伸了手,想要抓住什么似的。
“李大哥,你先回去吧。”温同乐道。
李良沉默着点点头,转身走了,“吱呀”一声帮他们带上了门。
温同乐再没有干活的心思,将手中的衣物往盆里一丢,溅起一滩凌乱水花,扭头回房去了。
温同书紧跟着,问:“娘呢?”
“前些日子绣了些帕子,娘送去给人家了。”
往常要出门的活都是温同乐干的,而今天寒地冻,反倒让娘去送,更是反常。温同书走上前去,轻轻抱住姐姐:“姐姐,你不要吓我,出什么事了?”
“姐姐没事,你放心,好好读书。”温同乐摸摸他的脑袋,扯出一个苦涩的笑。
温同书摇摇头:“姐姐,你不告诉我,我没有办法安心读书。姐姐,我已经长大了,我会帮你的。”
温同乐闭上眼,摇了摇头。
温同书一直知道,姐姐常有受人欺负的时候。对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来说,长得太漂亮并不是好事,姐姐被人动手动脚时有发生,但以他单纯的心思,根本想不到,这世上能有多少他战胜不了的恶。
温同乐坐下来,冰凉的手指轻轻划过弟弟的眉骨,轻声问:“同书,你说,这世上,比感情牢固的东西,是什么?”
温同书脑中轰隆一声,不可置信地看向姐姐,颤声问:“是文兆荣,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