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份名单,上面带着介绍,这个人的官职、生平、大概的事迹,算得上仔细了,也十分详略得当,可见李云鹤这个人办事之精细靠谱。
只是可惜,如今的这位东宫殿下也不是没脾气的,三皇子曾是他的敌人,又因谋反罪名而死,这样的人的同党,他当然不会放过,所以曾经明面上风风光光的“三皇子党”已经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不剩多少了。
所以即使这份名单事无巨细,也只有薄薄几张。
蔺央仔细看了一遍,上面大多数都是低调的年轻人,官职也很低,七八品芝麻官居多,基本上与朝廷扯不上关系,来龙去脉也算干净……
除了一个人。
蔺央指了指上面的一个名字:“这个何恒礼,今年刚过三十,年纪轻轻就进了礼部,很受吴泽的重用,几乎把他当成了心腹,据我所知,吴尚书用人不疑,而且只看重人的能力,至于他是草莽寒门还是世家子弟,一律不管。”
李云鹤挑了挑眉:“正是如此,殿下,吴尚书不会深查身边人的来历……你的意思是这个人的身份可能作假?从何说起?”
他本身调查的已经非常仔细,基本上也记得每个人的来历,何恒礼虽然官职不算低,但为人却不怎么瞩目,反倒是其中算是不起眼的一个。
蔺央看着他的眼睛,一刹那间眸色变得很深,就像寒夜中的一片孤星,夹杂着晦暗的光影,令人望而生畏。
“你在上面写了一件事,半年多以前,这个人被委派去了一趟江南,接了一个人来京城。”说到这里,不知为何,蔺央的声音突然苍冷了下来,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杀意,“是他带来了那个北燕药师。”
当时朝廷召他过去,还有那一天祭祀大典的事情,李云鹤没有在场,不知道详情,但也大概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你是说这个北燕药师也有问题,可是……”
蔺央冷冷道:“是陛下把他放进来的,这倒是不假,但我这次北上,碰巧遇见了另一个人,我遇到了……太安公主殿下曾经的女官。”
便是那个被他安置在流云城中的老妇人,十多年过去了,仍然有人记得慕容琬这个名字。
李云鹤震惊了,没想到这偌大的天下,竟然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殿下那火烧匪窝一事,莫非是你做的?”
这个问题并非重点,所以蔺央避开了,三言两语把自己从老妇人那里知道的事情讲了一遍,沉声道:“也就是说,十多年前打进北燕国都的时候,冯国公也是在场的,老侯爷定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是他授意。”
当年蔺铭懿战死,太安公主曾为自己的子嗣和夫君求情,然而,当时跟随霍城江出征的还有冯国公,他并不想让太安公主活下去。
“那么,必定是冯国公派这个何恒礼去的江南,把北燕药师接了过来,如此,北燕药师调动曾经北燕人在京城的杀手,当然轻而易举,这是引狼入室。”
“等等……殿下,我有个问题。”
蔺央看着他:“请讲。”
李云鹤:“冯国公当年杀北燕太子,又逼太安公主自杀,如此一来,他难道不应该是北燕人的敌人吗?为什么北燕人还会帮他?”
蔺央看着这位面上已经横生皱纹的中年男人,笑着摇了摇头:“李大人,人心才是这世界上最琢磨不透的东西,别说十多年,哪怕一两年,甚至一朝一夕之间,都可能与昨天不同,现在北燕人的首领是赵淩夜,那个人心计极为恶毒,别说曾经的敌手,哪怕是仇人,他都能拿来用用。”
冯国公一直隐藏在京城的暗处,这么多年来,也从来没有在明面上做过什么事情,看似十分低调,做什么都不动声色,但他恐怕才是这事的最大受益者。
他不表明自己到底是三皇子党,还是太子党,蔺央曾经以为这个人是行事稳妥,现在看来,他根本就是还有自己的目的!
该死的……诡计。
“不好,殿下,那北燕药师现在还留在宫里。”李云鹤低声道,“不知为何,陛下特别信任这个人,坚持把他留在身边,为自己调药医治,但是陛下的病一直没有好转,倘若这个人想对太子下手……我现在就去上报。”
他站起来要走,蔺央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把他强行摁回了原地:“李大人,事情不是这么办的,你单枪匹马,这是要上去当靶子吗?你现在可不能出事!”
李云鹤被他一把拽了回来,愣了一下,才觉出不对,便问道:“殿下有何高见?”
“八成,这个冯国公就是京城内外北燕杀手的领头,他看自己人都不顺眼,太子的人也一样杀,指不定将来会如何,我们现在不能打草惊蛇。”蔺央道,“我要先想办法,找到这个何恒礼,还有吴尚书,有事要跟他商量。”
李云鹤顿时了然。
他们两人之前一个在京城,一个在北疆,消息不灵通,始终有不知道的事情,如今聚了头,把所有的消息都拼凑在了一起,总算得到了一个大概的轮廓,李云鹤之前的调查一度停滞,也便是这个原因。
赵淩夜诡计多端,霍缨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最近的北疆驻地愈发不太平,她曾经想过巫术和各种邪术的出现,但是没有想到,这些巫毒术竟然诡异到了这种地步。
她刚刚把自己的剑收回剑鞘之中,自城墙上走了下去,驻地里临时搭建了一个哨所,用来安置伤者,伤员之中有一部分,是在沙场上“受了北燕毒术”的侵袭。
曾经北燕人和大梁人交手,两边都是真刀真枪,北燕人从未使用过什么邪术,现在想来,曾经恐怕不是赵淩夜不想,而是那个时候他在自己的朝廷里还有所掣肘,现在赵淩夜扫清了北燕朝廷的障碍,解决了烦人的小太子,终于可以干自己的事业了。
现在,他就是真正的北燕皇帝。
思及此,霍缨也觉得有些郁闷,一边回到驻地,一边抬起头,看见不远处有个素衣青年朝她小跑了过来。
是江承云。
济世为民的江大夫这两天又被霍缨千里迢迢地从西南老家叫回了北疆,他原本守孝守的好好的,突然得到书信说“北燕战火重燃,北燕人用巫毒术攻城”,同时收到了霍缨的求援音书。
蔺央此时不在北疆驻地,其他人也没有更了解巫毒术的,倘若他不在,北疆恐凶多吉少,守孝固然重要,可活着的人到底是更重要一些,他也看不得那么多活生生的人死于非命,于是二话不说赶了过来。
霍缨脸色缓了缓,问道:“怎么说,江先生,伤者的症状缓解一些了吗?”
“有所缓解,我略懂一些北燕毒术,还有小公子留下的典籍,基本上够用了。”江承云calculate额头上的汗,“凤屠军的军医也十分厉害,一点就通,用不了多久,我们应该就能把上王降到最低。”
这应该是近一个月以来最好的消息了。
赵淩夜的兵法应当是不如她的,但是北燕人顽强,生命力极其旺盛,又嗜杀成性,在这样生死存亡的时候,更加不会手下留情,倘若此时镇守北疆的不是凤屠军,而是换成一支普通守备军,此时整个北疆驻地恐怕已经沦陷了。
但即便如此……仍左支右绌。
她闭了闭眼,心中闪过了蔺央的眉眼面容,稍微平静了一些,劝慰自己道:凤屠军本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又算得了什么?
她自己这段时间也常常受伤挂彩,时而处于危在旦夕的处境,但是主帅在前方带头第一个冲锋陷阵,这无疑是给其他部下一种极大的鼓舞,因此霍缨从来都是习惯冲在最前线,毫不含糊。
“北燕人的巫术恐怕是经过了精心的设计和改良,我们如今看见的,比南疆的还要难对付许多。”江承云压低了声音,“巫术还夹杂着许多幻术,这种东西是需要条件的,不知道赵淩夜哪里来的那么多‘天时地利’。”
就在前一天夜里,北疆荒原刚刚化作了一片火海。
那一场野战之中,凤屠军铁骑压境而过,冲出城门,在夜色中狂啸而过,几乎化成了荒原上的一把利刃,顷刻间就冲散了北燕人的队形。
这是凤屠军的底牌,是不败之师,霍缨原本打算趁夜色主动出击,然而开战的一瞬间,她忽然看见了……数不尽的尸山血海。
凤屠军大军忽然凝滞了片刻。
这不知是怎样的一种邪术,古怪至极,刹那间,在明亮无比的月色之下,所有人都看见了,原本干干净净的荒原上,突然出现了无数尸骸,尸骨堆积如山,无数人甚至在其中看见了自己的亲朋好友,故交挚爱。
凤屠军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有软肋更加再正常不过了。
霍缨那时便意识到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