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声音落下,原本还尚且模糊的身影,很快来到裴颂跟前。
来人正是姜槿,不对,不能算是姜槿,是他和沈挽舟见过的冒充姜槿的那人。
最初的震惊过后,裴颂阴阳怪气地开口:“仙长好手段,竟骗过了天上那么多神仙,不简单啊,怎么突然想不开和那个疯子合作了。”
他口中的“疯子”自然是指黑衣人。
姜槿听到他的讽刺也不说话,依旧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仿佛来这儿只是看他一眼是否还活着,看完就事不关己地欣赏起风景了。
裴颂不认为天上那个大洞,和随时会要人命的罡风有什么好看的。
看姜槿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也便不再多言。
罡风越来越剧烈,每一道刮在身上都割得人生疼,裴颂渐渐体力不支,全靠一口气撑着。
姜槿在一旁看着,嘴皮动了几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只是叹了口气,转过身去眼不见为净了。
又是过了不久,日头渐渐高升,黑洞也变得越来越大,几乎覆盖整片天空。
罡风不知何时已经停止,有丝丝缕缕的金光向着天空汇去。
裴颂看着那些金光,他想要伸手去阻止,可是身体已经变得极为沉重,只好歪歪斜斜地靠在原本绑着他的柱子旁。
逐渐混沌的大脑,在濒临死亡之际,忽然明白了那些金光是什么。
那时一个他并不想知道的答案。
他挣扎着起身试图站起,却无奈几次三番均以失败告终。
就在他凭着一口,终于踉踉跄跄地勉强站好时,耳畔却传来一个声音。
“陛下,这便是你一直在追求的结果啊。”
那人的声音几乎紧贴着他的耳边出现,可在他听来却飘飘渺渺,似乎极为遥远。
黑衣人说完看裴颂没有回应,直接拉起他的衣袖飞起来,直到飞到了柱子顶端,才停下来。
裴颂就这样被他拖拽着摇摇晃晃地站稳,俯瞰整个雍京城。
这一看,就看到了令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房屋尽数倒塌,树木也全都歪歪斜斜地断裂开来,可街上的人们却只是毫无意识宛如活死人般僵立着,乍一眼看去煞为骇人。
黑衣人却仿佛故意要激怒裴颂一般,开始在他耳边喋喋不休起来。
“陛下啊,您看看,下面可都是您的子民呢。”
“他们可都是死了呢。”
“哦,算不上死吧,只是他们身上的气运都为我所用了,同死人也没什么差别了吧。”
“您不是人人称颂的天下贤君吗,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您的百姓去死呢?”
裴颂果然如他所愿双目赤红,身体剧烈发起抖来,黑衣人干脆装也不装了,直接开始质问他。
“既然如此,您为何不陪着这些百姓去死呢!”
裴颂依旧不说话,黑衣人还想继续开口激他。
却忽然感觉背后一凉,一阵剧痛从后背开始蔓延全身,他低头看去,不知何时一道剑光将他穿胸而过,而剑柄方向正握在裴颂手中。
他不知道裴颂在他们说话时,究竟什么时候趁他不注意刺了他一剑。
而这剑也并不是普通的剑,它似乎只是一道剑光,在刺完他之后忽闪了几下就消失不见了。关键是身体上凡是被那剑光沾染到的地方,无一例外都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用法术也无法愈合。
黑衣人怒从心起
在看到地面上那些早已不知死活的百姓们时,他忽然进入了一种未知的冥想状态,四周所有杂音都消失了,眼前只有一把剑静静地直立着。
除了这些,就只剩下一片白茫茫。
裴颂好奇地打量了一圈这把剑,并未看出有什么不同,就在他打算放弃时,剑突然开口说话了。
“孩子……伸出手来……”
声音轻轻悠悠的,还带着一丝沙哑,裴颂目光巡视了一圈,才终于定格在眼前这把看上去极为普通的剑上。
在他的手指刚刚触及到剑身的一瞬,顿时化作一道流光飞入了他的身体。
随后便有了之前的一幕,他在冥想状态中出来时,正好听到了黑衣人的一句“为何不陪着这些百姓去死呢!”
黑衣人当时的状态非常癫狂,显然无暇顾及其他,裴颂干脆趁这个机会,直接一个用力刺向他的后背。
黑衣人果然有了一瞬间的僵硬,裴颂不敢有丝毫犹豫,直接凝聚起体内剩余的部分剑气,可却并不是再给黑衣人补一剑。
其实,其实刚才的识海里,那把剑在没入他身体的一瞬,还告诉他了一个消息。
黑衣人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结果了他,还同他废话这么多,是想要他体内剩余部分的帝王之力。
这部分帝王之力同他灵魂相连,非自愿不可分离。
黑衣人已经通过那个柱子,弄走了他体内部分帝王之力,可是却还不够,剩下那同他灵魂密切相连的一部分,才是最原始最精纯的那部分。
黑衣人就是想要激得他自杀,只要他一旦被激得有了自杀的念头,黑衣人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结果了他,剩余那部分帝王之力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到手。
他这个计划原本是可以成功的,可唯一的疏漏就出在那把剑,还有那突然出现的一个空间。
裴颂最后看了一眼他的国家和子民,又往原本皇宫应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沈挽舟应该就在那里。
可惜,他去不了了。
看完这些,才终于似了却一桩心事般缓缓闭上了双眼。
一道金色剑光从之间飞出,随后直直地穿过他的眉心,不溅起丝毫血珠,在穿眉而过之后彻底没入空中黑云,消失不见了。
裴颂身子只是抖了一下,就直愣愣地从柱子上跌落下去。
黑衣人先是一喜,也顾不得疼痛了,就打算抽取裴颂体内的帝王之力。
一施法,空空如也。
他不信邪,再次施法,依旧空空如也。
裴颂如今的身体仅剩一个空壳子,别说帝王之力了,三魂七魄都已经没有了。
黑衣人暗骂一声,那道剑光绝对有古怪,此地不可久留,可眼看他的大计就要成功,实在不甘心就此放弃。
就在他犹豫的这一小会儿时间里,裴颂的尸体在接触到地面的一瞬,忽然爆发出剧烈的金光。
金光的范围由最开始的一小团,逐渐向四周扩大开来。
黑衣人躲闪不及,被金光波及,皮肤上登时发出黑烟,同时传出了强烈的灼烧感。
可在他看来是伤人利器的金光,在接触到城内百姓尸体的一瞬,却只是极为轻柔地穿过去,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就好像一位温柔的母亲,在抚摸自己的孩子。
很快,整座城,整个梁国,乃至九州四海都被金光覆盖,黑洞依旧存在,却在金光的映衬下,显得不那么骇人了。
与黑暗正较量着的沈挽舟,忽然感觉心口处传来一阵剧痛,同时还伴随着一股巨大的空落落的感觉。
沈挽舟揉了揉自己的胸口,不明所以。
他已经将这片黑暗研究地透透的了,却依旧没有一点儿头绪,除了那股若有若无的窥视感,此地显得极为普通。
可现实情况是这里绝不可能普通,她猜测着这是一个高级阵法,只是以她目前对阵法一道上的研究来说,并没有能力破开。
她已经由最开始的焦躁转为平静,现在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疼痛,又变得焦躁起来。
可这片黑暗就好像故意跟她作对似的,她越急它倒越平静。
正当她束手无策时,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手,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用力一拉,竟就这样毫无阻碍地将她从黑暗中拉了出来。
沈挽舟还没来得及表示震惊,耳畔就传来一个声音。
“都怪我走的太快了,快点儿,有人还需要你!”
拉她的人好似极为急切,语速非常快,甚至始终都没露面,只是留下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后,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极为耳熟,但若是仔细去想,沈挽舟又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见过这人。
干脆也不再想,便如那人所说向着一个方向急促跑去。
不知为何她心里就好像有东西指引着一样,知道该去往何方向。
那赶往城郊的速度很快,一路上依旧是除了废墟再无其他,只会偶尔看到几个金色光点。
沈挽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那些光点心头就非常痛,可她现在要赶路实在没有时间去仔细研究这些,因此只是看了几眼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是以她错过了同裴颂魂魄碎片接触的最后机会。
“光点”们想要追上沈挽舟,可是奈何它们实在太弱了,还没追出几米远,就已经彻底消散了。
沈挽舟赶到柱子那儿时,只看到轰然倒塌的柱子废墟,以及看上去好像极为虚弱的黑衣人。
沈挽舟直接拔剑,将剑架在黑衣人脖子上,一字一句,语气森然:“你对这里做了什么,百姓们呢!”
黑衣人也不挣扎,听了她的话后一开始只是闷闷地笑,后来干脆转成哈哈大笑。
沈挽舟觉得他的笑声极为刺耳,将剑向着他的脖颈又移动了几分,剑刃已经深深刺入皮肉,浸出丝丝血液。
黑衣人却依旧是无知无觉,还是自顾自地在那儿笑,笑了又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我做了什么?我要了这里所有人的命!”
黑衣人语气不疾不徐,沈挽舟听完脑中却是一片空白,导致动作上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黑衣人趁此机会一个闪身,等沈挽舟再回神时他已经离自己有八丈远了。
黑衣人就站在不远不近处,继续说着:“沈仙长为何不相信,你的皇帝陛下现在在哪里呢?”
说完也不等沈挽舟回答,继续接上上一句。
“他受不住自杀了呢!”
沈挽舟的内心疯狂叫嚣着“杀了他!”“杀了他!”,可双腿却好像灌了铅一样死死地贴在地上。
黑衣人看她不动,讽刺一笑:“仙长您来迟了啊,但凡你早来一步,或许……我们的皇帝陛下就不会死了呢。”
黑衣人说完这些好像依旧意犹未尽,看了一眼已经开始合拢的黑洞,和天上已经隐隐出现的雷电。
不敢有任何由于,恨恨地望了一眼天空,用力甩了一下衣袖。一片黑烟出现,待黑烟散去后黑衣人也不见了。
徒留沈挽舟一个人在原地一动不动。
雷声与闪电逐渐在头顶汇聚,天地顿时被黑暗笼罩,一束极为粗壮的紫金色闪电破空而来,在沈挽舟头顶却突然停住了。
尽管只是停留了一瞬,沈挽舟却依旧感觉到了其中所蕴含的极为强烈的杀意。
她被这杀意所震慑住,一时不敢有分毫动作。
过了一会儿,闪电好像才察觉到自己找错了人又在空中盘旋了几遭,始终找不到目标人物,只好遗憾地回去了。
乌云退散后,黑洞也同时消失了。
一大团金光在天边汇聚,并从中传出了巨大的威压。
沈挽舟一时支撑不住,只好跪坐在地上。
云层中传出一个声音,语气不含丝毫感情,只是在平铺直叙地下达命令。
“罪神沈挽舟,玩忽职守,致使酿成大祸,特罚你去罪渊服刑三百年,以思己过。”
“小神领命。”沈挽舟深深地跪拜下去,自己确实有罪,天道罚得不冤。
随着话音落下,她的身体被一阵金光拖起,天边隐约出现一扇天门,她乘着金光,向天门方向飞去。
在她未曾注意到的身后,一枝嫩芽从废墟中钻出来 ,一个淡金色的结界也随着她的离去终于合拢。